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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的客人听见这话,都发出一声惊叹,世上至尊至贵的东西,的确不应该轻易移动。无论隐席里的客人,是否真的想到了精妙绝伦的答案,他这一手都已经十分高妙。倘若竹帘后的人当真走出来,那么此前积累的气势,就全被隐席上的人给比下去了。
青衣小僮无法作答,只能返回竹帘内侧,向公子讨教。等到小僮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两张洒金笺,对着隐席方向说:“我家公子说了,贵客的答案,想必可以分成两个部分,而这两个部分,也分别正对应这此题中的至尊、至贵。我家公子愿与贵客各写一部分,如果合得起来,便是有缘,公子自当与贵客相见。”
洒金笺递到隐席前,隐席里的客人也不推辞,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字。小僮把洒金笺翻过来看,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玉”字,面露惊异、钦佩之色,接着翻开自家公子早已经写好的洒金笺,上面是一个“尔”字。
“恭喜贵客,我家公子请贵客稍等。”小僮这时语气才客气起来,转身对着其他人作出送客的姿态。山房内外的客人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答案究竟高妙在何处。
拓跋瑶拉一拉冯妙的手,低声问:“我是不是听错了,玉器固然贵重,可也远远到不了至尊至贵的地步啊……”一拉之下,才发现冯妙指尖冰凉,手心里全是濡湿的汗水,抬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惨白。
从那声音一出,她就听出来了,而竹帘公子给出的答案,也确证了她的猜想。尔代表皇帝本人,象征至尊,玉代表财富,象征至贵。合在一起是玉玺的“玺”字,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么说来,隐席上的人,岂不就是……
其他客人全部离去,竹帘才轻轻卷起,宽衣博带的男子从坐榻上起身,走到冯妙面前:“能否请小姐也一同稍坐?”
“不必了,”冯妙略略躬身为礼,“我们原本就是到云泉寺游玩的,无意间走进来,打扰了。”她上山时已经有些劳累,此时心中惊惧,却不能表现出来,刚一转身,脚步就有些不稳,踉跄着险些跌倒。
男子抬手,正要扶她一下,另一只手已经抢先伸过来,抓住冯妙的手腕往身前一带:“略坐一坐也好,反正也要一同回去,正好乘一辆马车。”拓跋宏双眼直盯着冯妙,嘴角斜斜上挑,眼中闪动着她看不透的幽深漆黑。
“皇……哥,你……你的左手好了?”拓跋瑶看见拓跋宏忽然出现在这,还有冯诞跟在他身后,已经万分惊诧,再看见他用左手揽着冯妙,连话都结巴了。
“不能拉弓而已,想抓的还是能抓得牢的。”拓跋宏微微笑着答她的话,却让拓跋瑶无端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冷意。他转向终于露面的竹帘公子:“还没请教阁下姓名。”
那男子满面书卷气,谦和之中却带着一股自傲,提笔在墙壁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王玄之”,收笔时才说了四个字:“琅琊,王氏。”他在琅琊二字之后略略停顿,显然对门第出身十分骄傲。王氏望族有东海王氏、京兆王氏等二十几个分支,但只有琅琊王氏才是最尊贵的那一支,与东郡谢氏并称“王谢”。
拓跋宏先问了别人,自然也要通报自己的姓名,他微微笑着,用右手作出半边客套的样子:“久仰!”接着,故意模仿王玄之骄傲自矜的语气说道:“上阳,元氏。”
王玄之一愣,他从没听过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上阳元氏”,可又不能当面质疑别人的门庭,只能万分勉强地回应了一声:“久仰。”
拓跋瑶忍不住“呵”地笑出声来,被拓跋宏斜睨一眼,给瞪了回去,捂着嘴不敢再出声。上阳殿曾经是拓跋宏生母李元柔的寝宫,拓跋宏随口编出这么个门庭来,不露痕迹地讥讽对方。
青衣小僮十分及时地送上菜肴茶点,山房里的气氛才略有缓和。王玄之温文儒雅地劝酒,拓跋宏便爽朗地一一应下,两人从天地玄黄之理,渐渐聊到一江而隔的天下大势,言谈间竟然都对彼此生出几分佩服。彼此的目的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说破。
有拓跋宏在场,纸笺的事自然不能问了,冯妙简直如坐针毡、食不知味,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王玄之见冯妙只吃了几粒米饭,便问:“是不是菜肴不合小姐的胃口?”
冯妙还没说话,拓跋宏已经伸手搂她入怀:“内子大约是在山上吹了风,这会儿有些不舒服,早早回去休息就好了。”手一触到冯妙的肩,她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这份举动,怎么看都不像夫妻间该有的,王玄之虽然没说什么,神情却分明是不信的样子。
“尚未成婚,难免有些扭捏,不过婚期就在眼前,等礼成之后就好了。”拓跋宏索性向王玄之告辞,把冯妙打横抱起。临走前,拓跋宏指着小桌上的菜色,颇有深意地说:“鱼汤固然鲜美,终究不过是佐餐的小菜,阁下有这般好手艺,不如试试烹饪平城特产的羊肉,说不定反倒有极大的收获。”
王玄之不置可否,只说家中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在平城久留,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再见。
拓跋宏把冯妙放进马车,自己也跳上去。拓跋瑶正要挤进来,却被他抬手一拦:“不想我去跟太皇太后说,收了你出宫的令牌,就去坐你自己的马车。”拓跋瑶吐吐舌头,抱歉地看了冯妙一眼,小跑着走了。
马车并不宽大,帘子一放下,车厢内的两个人,就几乎膝对膝地坐着。冯妙缩在一角,仍然闻得到拓跋宏口中散出的酒香,混合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渐渐弥散开,布满了整个狭小空间。明明没有饮酒,她却觉得头有些发昏,手脚越发冰凉。
“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讨人喜欢的。”拓跋宏俯身向前,刚好可以俯视她小巧的脸。她被拓跋瑶推出来时,他就看见了,其实汉人的衣装更适合她,素净飘逸,眼神里那一点小鹿似的恐慌,刚好落进他眼里。
他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冯妙轻抿着嘴唇,胸口随着紧张的呼吸微微起伏。她故意听不懂拓跋宏话里的意思,小声说:“讨皇上喜欢,是我的本分。”
拓跋宏坐回去,口中发出一声轻哼,不知道是冷嘲还是浅笑,目光在她身上看了几圈,才懒懒地说:“过来。”
冯妙不敢违逆,贴着厢壁小心地靠过去,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马车在路上一颠,她便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歪去,被拓跋宏就势一拉,刚好抱在怀里。
酒的香气扑鼻而来,将她兜头笼住,无处可逃,男子湿热的嘴唇,覆盖在她小巧的唇上,一阵酥麻从背上直窜起来。冯妙慌乱地闭上眼睛,双手茫然无措地伸手轻推,可她那点小小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分毫。
拓跋宏把她紧压在胸前,在她唇上浅浅地咬,看见她害怕又无助的样子,笑一声说:“你还是第一个,敢在这时候想要伸手推开的人。”冯妙越发不敢说话,连动也不敢动,她贴在拓跋宏胸口,听得见他比平常略微低哑的声音,还有他一声声战鼓似的心跳。
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可是又不全知道,因为未知的那一部分,才更加害怕。
拓跋宏像品尝佳酿一般,在她唇间游走,良久才说了一个字:“甜。”他一放手,冯妙就急忙忙地逃到车厢另一边,整理散乱不堪的鬓发。拓跋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平日还是太闲了,还得给你找些事做才行。你的妹妹已经进了位份,接下来便该轮到你了。得好好想一想,挑个好日子才行。”
马车在禁宫角门前停住,冯诞在车外询问:“可要一起进去?”
拓跋宏看看冯妙,对冯诞说:“让她先从这里进去,朕绕到另外一边。”他搭着冯妙的手,把她放下马车,却又在她转身要走时,把她拉回来,贴在她耳边说:“你要小心点,罪证别被人看见了。”
冯妙更加惊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窘迫地抽出手来,急匆匆地施礼告退。她一路跑回华音殿,原本燥热的脸颊,被风一吹,忽冷忽热。直到关上房门,心口还在“咚咚”地跳,那熏人的酒香,好像已经留在她身体上,依旧萦绕不散。
忍冬走进来,看见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冯妙尴尬地掩饰,转头往铜镜中一看,不由得“啊”的一声,整个人羞窘得几乎从内到外都烧起来。她的口脂都已经花了,晕染得到处都是,一看便知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拓跋宏说的“罪证”,就是指这个,而她竟然带着这样的罪证,一路走回来。她用双手蒙住脸,只想躲起来,什么都不想说。
忍冬打了水来给她净脸,刚擦了半面,长安殿的宫女心碧便急火火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冯娘子,快……快去长安殿看看吧……”
冯妙一惊,以为是林琅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好,忙忙地问:“究竟怎么了?”
“北海王爷不知怎么突然来了,把我们都硬赶了出来,淑媛娘娘……淑媛娘娘她……”心碧说到一半,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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