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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仙客寄书天子,无几字,药名儿最堪思。汉戍忽更番戍,君王偏不疑。信杀姓安人,好却忘危。
调寄《定西番》
从来为人最忌贪、嗔、痴三字,况为天子者乎。自古圣帝贤王,惟是正己率物,思患防微,励精图治,必不惑于异端幽渺之说;若既身为天子,富贵已极,却又想长生不老之术,因而远求神仙,甚且以万乘之尊严,好学他家的幻术,学之不得,而至于怨怒,妄行杀戮,岂非贪而又嗔。究竟其人若果可杀,即非神仙,若是神仙,杀亦不死。不惟不死而已,他还把日后之事,预先寄个哑谜儿与你;还不省悟,依然从信奸邪,以致变更旧制,贻害于后,毕竟认定恶人为好人,这又是极痴的了。
且说玄宗款留住了张果、叶法善,不放还山。鄂州守臣又荐罗公远,表奏他的术法神通,起送到京师。那罗公远,不知何处人也,亦不知为何代人,其容貌常如十六七岁一个孩子,到处闲游,踪迹无定。一日游至鄂州,恰值本州官府,因天时亢旱,延请僧道于社稷坛内启建法事,祈求雨泽;祷告的人甚多,人丛中有个穿白的人,在那里闲看,其人身长丈余,顾盼非常,众皆属目,或问其姓名居处,答道:“我姓龙,本处人氏。”正说间,罗公远适至,见了那人,怒目咄嗟道:“这等亢旱,汝何不去行雨济人,却在此闲行?”那人敛容拱手道:“不奉天符,无处取水。”公远道:“汝但速行,吾当助汝。”那人连声应道是,疾趋而去。众人惊问:“此是何人?”罗公远道:“此乃本地水府龙神也,吾敕令速行雨,以救亢旱;奈他未奉上帝之敕令,不敢擅自取水。吾今当以滴水助之,救济此处的禾稻。”一面说,一面举眼四下观看,见那僧道诵经的桌上,有一方大砚,因才写得疏文,砚台池中积有这些墨水。公远上前把口向砚中池里,一口吸起,望空一喷,喝道:“速行雨来!”只见霎时间,日掩云腾,大风顿作。公远即对众人说道:“雨将至矣!列位避着,不要被雨打湿了衣服。”说犹未了,雨点骤至,顷刻之间,如倾盆倒瓮,落了半晌,约有尺余,方才止息。却也作怪,那雨落在地上,沾在衣上,都是黝黑的一般。原来龙神全凭仗仙力,就这口墨水化作雨泽,以救亢旱,故雨色皆黑。当下人人嗟异,个个欢喜,问了罗公远的姓名,簇拥去见本州太守,具白其事。太守欲酬以金帛,公远笑而不受。太守说道:“天子尊信神仙,君既有如此道术,吾定当荐引至御前,必蒙敬礼。”公远道:“吾本不喜遨游帝庭,但闻张、叶二仙在京师,吾正欲一识其面,今乘便往见之,无所不可。”于是太守具疏,遣使伴送。公远来至京中,使者将疏章投进,玄宗览疏,即传旨召见。
那日玄宗坐庆云亭下,看张果与叶法善对弈;内侍引公远入来,将至亭下,玄宗指着张、叶二仙道:“此鄂州送来异人罗公远,二位先生试与一谈。”张、叶二人举目一看,遥见公远体弱容嫩,宛如小孩童,将要成冠一般的样儿,都笑道:“孩提之童,有何知识,亦称异人。”公远不慌不忙,行至亭阶之下,玄宗敕免朝拜,命升阶赐坐,因指张、叶二仙师道:“卿识此二人否,此即张果先生、叶法善尊师也。”公远道:“闻名未曾谋面,今日幸得相晤。”张果笑道:“小辈固当不识我。”叶法善道:“安有神仙中人,而不识张果先生者乎?”公远道:“世无不知礼让之神仙,况今二师简傲如此,仆之不相识,亦未足为恨也。”张果大笑说道:“吾且不与子深谈,人人都称子为异人,想必当有异术。吾今姑以极鄙浅之技相试,倘能中窍,自当刮目相待。”便与法善各取棋子几枚,握于手中间说道:“试猜我二人手中棋子各几枚。”公远道:“都无一枚。”二人哈哈大笑,即开手来看时,却果一个也不见了。只见罗公远袖中,伸出双手,棋子满把的笑说道:“棋子已入吾手中矣;二位老仙翁遇着小辈,直教两手俱空的了。”张、叶二仙师,方才惊异,各起身致敬。正是:
学无前后达为先,莫恃高年欺少年。
混沌初分张果老,还同小辈并称仙。
当下玄宗大喜,即赐宴于庆云亭上,给以冠袍,又赐与邸第,尊称为罗仙师。自此公远常与张、叶二人,谈论仙家宗旨,彼此敬服。过了几日,张果、叶法善具疏,坚请还山,道:“罗公远道术殊胜臣辈,留彼在京,足备陛下咨访。臣等出山已久,思归念切,乞赐放还,以遂臣等野性。”玄宗知其归志已决,不便强留,准其暂回家山,有问之处,再候宣召。二人谢恩出京,凡玄宗天子所赐之物,及各官员所赠之珍奇,一无所受,二人遂各飘然而去。正是:
闲云野鹤,海阔天空。来去自由,不受樊笼。
自此之后,在京方士辈,只有罗公远为玄宗所尊信,时常召见,叩问长生不死之方。公远道:“长生无方,只要清心寡欲,便可却病延年。”玄宗勉从其说,或时独处一宫,嫔妃不御,后庭宴会,比前也略稀疏了。杨妃意中甚不欢喜。时值中秋月明之夜,玄宗不召嫔妃宴集,独自与公远对月闲谈,说起去年上元佳节,曾同张、叶二位仙师,腾空远游,甚是奇异,因问:“先生亦有此道术否?”公远道:“此亦何难之有!陛下昔年曾梦游月宫,却不曾身亲目睹,臣今请陛下亲见月宫之景可乎?”玄宗大喜。公远即起身,向庭前桂树上折取数枝,用彩线相结,置于庭中,吹口气化作一乘彩舆,请玄宗升舆端坐;又将手中所执如意,化作一只大白鹿,驾车而行,往观月殿。时当高力士奉差他往,又有一个得宠的太监,叫做辅璆琳,叩头启奏道:“前张、叶二仙师,奉驾行游,曾多带内侍同行,今奴辈愿随驾而往。”罗公远道:“月宫非比他处,汝辈何得往观,只我一人护驾足矣!”说罢,即喝一声道:“起!”只见那白鹿驾着彩舆,腾空而起,直入霄汉。公远步于空中,紧紧相随,教玄宗只把双眼望着月,千万不可回顾,亦不可他视。
转瞬间已近月宫,公远扶住车子,玄宗凝眸一望,只见月中宫殿重重,门户洞开,遥见里面琪花瑶草,映耀夺目,远胜昔日梦中所见。玄宗道:“可入去否?”公远道:“陛下虽贵为天子,却还是凡躯,未容遽入,只可在外面观望。”少顷只闻得异香氤氲,一派乐声嘹亮,仔细听之,正是霓裳羽衣曲。玄宗听罢,低声问道:“世人称美貌女子,必比之月里嫦娥,今嫦娥已在咫尺,可使朕一睹其冶容乎?”公远道:“昔穆天子与王母相会,夙有仙缘故也,陛下非此之比,今得至此,瞻仰宫殿,已是奇福,岂可妄生轻亵之念。”言未已,忽见月中门户尽闭,光彩四散,寒风袭人,公远即唤白鹿来驾彩舆,以羽扇障风而行,少顷冉冉有声及地。公远道:“陛下几触嫦娥之怒,且喜万安。”玄宗才下车,只见彩舆仍化为桂枝,白鹿亦不见,如意仍在公远手中。玄宗又惊又喜。当下公远告辞回寓。玄宗还独坐呆想,啧啧叹异。那内监辅璆琳,因怪公远不许他同往,便进言道:“此幻术惑人,何足惊异,愿皇爷切勿轻信。”玄宗道:“就是幻术,亦殊可喜,朕当学其一二,以为娱悦。”辅璆琳便逢迎道:“幻术中惟隐身法可学,皇爷若学得时,便可暗察内外人等机密之事。”玄宗喜道:“汝言甚是。”
次日,即召公远入宫,告以欲学隐身法之意。公远道:“隐身法乃仙家借以避俗情缠扰,或遇意外仓卒相逼之事,聊用此法自全耳。陛下一身天下之主,正须向阳出治,如易经云:圣人作而万物睹。如何要学起隐身法来?”玄宗道:“朕学此法,亦藉以防身耳。”公远道:“陛下尊居万乘,时际太平,车驾所至,百灵呵护,有何不乐,何欲以此法防身耶!陛下若学得此法,只于宫中偶一为之,尚且不可。况日后以为常情,定将怀玺入人家,为所不当为,万一更遇术士,能破此法者,那时白龙鱼腹,必为豫且所困矣。”玄宗道:“朕学得此法,不过在宫中聊为偶戏,决不轻试于外,幸即相传,望先生万勿吝教。”公远此时,当不过玄宗再三恳求,只得将符咒秘诀,一一传授,并教以学习之法。玄宗大喜,便就宫中如法教习。及至习熟试演,始则尚露半身,既而全身俱隐,但终不能泯然无迹,或时露一履,或时露冠髻,或时露衣裾,往往被宫人觉见。玄宗立召公远入宫,要他面作此法来看。公远把手向空书符,口中念念有词,即时不见其形,少顷却见他从殿门外入来。玄宗便也学他书空作符,捻诀念咒,却只是隐了身子,露出衣冠。内侍们都含着笑。玄宗问道:“同此符咒,如何自我做来。独不能尽善?”公远道:“陛下以凡躯而遽学仙法,安能尽善?”玄宗因演隐身法不灵,致被左右窃笑,已是怀惭无地了,见公远对着众人,说他是凡躯,好生不悦道:“便是神仙少不得也是凡躯,如何凡躯便学不得仙法,还是传法者,不肯尽传其诀耳!”说罢拂衣而入,传命公远且退。自此玄宗心中怀怒。
恰值宰相李林甫因夫人患病垂危,闻得公远常以符药救人危疾,因亲自来求他,救治夫人之病。公远说道:“夫人禄命已尽,不可救疗;况夫人幸得善终于相公之前,生荣死哀,其福过相公十倍矣,何必多求。”李林甫怪其言慢,也心中怀怒,是夜其妻果死。过了一日,秦国夫人忽然患病沉重,杨国忠奉着贵妃之命,来见公远,要求他救治。公远道:“神仙只救得有缘分之人与能修行之人,夫人夙世既无仙缘,今生又无美行,享非分之福,还不自知修省,恶孽且未易忏除,今得命寿终于内寝,较之诸姊妹,已为万幸矣;岂复有方有术可疗;七日之后,名登鬼箓矣!”国忠怒道:“不能相救也罢,何得妄言谤毁?”遂回报杨妃。杨妃大怒,泣奏天子,说道:“罗公远谤毁宫眷,悬殊加咒诅,大不敬上。”李林甫也便乘间奏他妖妄惑众。玄宗已是不悦,况又内外谗言交至,激成十分大怒来了,传旨立即将罗公远斩首西市。公远在寓邸闻命,呵呵大笑,也不肯绑缚,直飞步至西市中伸颈就刑,钢刀落处,并无点血;但见一道青气,从头顶中直出,透上重霄。正是:
如罽宾国王,斩师子和尚。是亦善知识,以杀为供养。
玄宗一时恨怒,立即命斩罗公远,旋即自思他是个有道术之人,何可轻杀,连忙呼内侍快传旨停刑。及到时却已早杀过了。玄宗懊悔不已,命收其尸首,用香木为棺槨成殓。至七日之后,秦国夫人果然病死。玄宗闻讣,不胜嗟悼,赠恤极其丰厚。正是:
三姨如鼎足,秦国命何促?死或贤于生,寿终还是福。
玄宗因秦国夫人之死,益信公远之言不谬,念念不忘,然已无可如何。因思到张果、叶法善,不知今在何处,遂命辅璆琳往王屋山迎请张果,他若不肯复来,便往访叶法善,二人之中,必得其一。璆琳率了圣旨。带着仆从车马,出京赶行,忽闻路人传说:“张果先生,已死于扬州地方了。”璆琳正在疑信之际,却接得京报,扬州守臣某人上疏,奏张果于本年某月某日,在琼花观中端坐而逝,袖中有谢恩表文一道:其尸身未及收殓,立时腐败消化。璆琳得了此信,遂不往王屋山去了,只专心访问叶法善居处。有人说曾在蜀中成都府见过他来,辅璆琳即令仆从人等,望蜀中道上一路而行。既入蜀境,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得很,忽见山岭上,一个少年道者迤逦而来,口中高声歌唱道:
“山路崎岖那可行,仙人往矣纵难迎。
须知死者何曾死,只愁生者难长生。”
那道者一头歌,一头走,渐渐行至马前。辅璆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一个罗公远。辅璆琳连忙下马作揖,问:“仙师无恙?”公远笑道:“天子尊礼神仙,却如何把贫道恁般相戏;如今张果先生怕杀,已诈死了;叶尊师也怕杀,远游海外,无处可寻,不如回京去罢。”辅璆琳道:“天子方悔前过,伏祈仙师同往京中见驾,以慰圣心。”公远笑道:“我去何如天子来,你可不必多言。我有一封书并一信物寄上于天子,你可为我致意。”即刻于袖中取出一封书来,内有累然一物,外面重重缄题,付与璆琳收了。璆琳道:“天子正有言语,欲叩问仙师,还求师驾一往。”公远道:“无他言,但能远却宫中女子,更谨防边上女子,自然天下太平。”璆琳私问朝中诸大臣休咎何如。公远道:“李相恶贯满盈,死期近矣,还有身后之祸。杨相尚有几年玩福,其后可想而知也。”璆琳又问自己将来休咎。公远道:“凡人能不贪财,便可无祸患。”说罢,举手作揖而别,腾空直去;璆琳同从人等,无不咄咄称异,想道:“叶法善既难寻访,不如回京复奏候旨罢。”主意已定,遂趱程回京。直到宫里,见了玄宗,细细备奏过岭遇罗公远之事,把书信呈上。玄宗大为惊诧,拆视其书,却无多语,只有四个大字,下注一行小字。道是:
安莫忘危外有一药物名曰蜀当归谨附上
玄宗看了书同药物,沉吟不语。璆琳又密奏公远所云宫中女子、边上女子之说。玄宗想道:“他常劝我清心寡欲,可以延年;今言须要远女子,又言莫忘危,疑即此意;那蜀当归或系延年良药,亦未可知;但公远明明被杀,如何却又在那里?”遂命内侍速启其棺视之,原来棺中一无所有。玄宗嗟叹说道:“神仙之幻化如此,朕徒为人所笑耳!”看官,你道他所言宫中女子,明明指是杨妃;其所云边上女子,是说安禄山也,以安字内有女字故耳。蜀当归三字,暗藏下哑谜;至言安莫忘危,已明说出个安字了,玄宗却全不理会。此时安禄山正兼制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坐拥重兵,久作大藩;又有宫中线索,势甚骄横。但常自念当时不拜太子,想太子必然见怪。玄宗年纪渐高,恐一旦晏驾,太子即位,决无好处到我,因此心感不安,常怀异想。禄山平日所畏忌的,只有一个李林甫,常呼李林甫为十郎,每遇使者从京师来,必问李十郎有何话说;若闻有称奖他的言语,便大欢喜;若说李丞相寄语安节度,好自检点,即便攒眉嗟叹,坐卧不安。李林甫也时常有书信问候他,书中多能揣知其情,道着他的心事,却又预为布置,安放于此,受其笼络,不敢妄有作为。那知林甫自妻亡之后,自己也患病起来了。适当辅璆琳回京时,林甫已卧床上不能起来,病中忽闻罗公远未死,这个吃惊非同小可,自说道:“我曾劾奏他的,不意他果是一个神仙,杀而不死,今倘来修怨,不比凡人可以防备,却如何解救?”自此日夕惊惶恐惧,病势愈重,不几日间呜呼死了。正是:
天子殿前去奸相,阎王台下到杀囚。
可恨那李林甫自居相位,惟有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耳目,以成其奸;妒贤嫉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贤臣,以张其威。自东宫以下,畏之侧目。为相一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玄宗到底不知其奸恶,闻其身死,甚为叹悼。太子在东宫,闻林甫已死,叹道:“吾今日卧始贴席矣!”杨国忠本极恨李林甫,只因他甚得君宠,难与争权,积恨已久,今乘其死,复要寻事泄忿,乃劾奏林甫生前多蓄死士于私第,托言出入防卫,其实阴谋不轨;又道他屡次谋陷东宫,动摇国本,其心叵测,又讽朝臣交章追劾他许多罪款。杨妃因怪他挟制安禄山,也于玄宗面前说他多少奸恶之处。玄宗此时,方才省悟,下诏暴其恶逆之状,颁贴天下,追削官爵,剖其棺,籍其家产;其子侍郎李岫,亦即革职,永不复用。果然应了罗公远所言这身后之祸。正是:
生作权奸种祸殃,那知死后受摧戕。
非因为国持公论,各快私心借宪章。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兼左右相,独掌朝权,擅作威福,内外文武各官,莫不震畏;惟有安禄山不肯相下,他只因李林甫狡猾胜于己,故心怀畏忌;那杨国忠是平日所相狎,一向藐视他的,今虽专权用事,禄山全不在意,四处藩镇,都遣人赍礼往贺,独禄山不贺。杨国忠大怒,密奏玄宗道:“安禄山本系番人,今雄据三大镇,殊非所宜,当有以防之。”玄宗不以为然,国忠乃厚结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要与他并力排挤安禄山。时陇右富庶甲天下,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一万二千余里,闾阎相望,桑麻遍野。国忠奏言,此皆节度使哥舒翰抚循调度之功,宜加优擢诏。诏以哥舒翰兼河西节度使,抚制两镇。禄山闻知,明知得是国忠藉为党援,愈加不乐,常于醉后,对人前将国忠谩骂;国忠微闻其语,一发恼恨,又密奏玄宗,说:“安禄山向同李林甫狼狈为奸,今林甫死后,罪状昭著,安禄山心不自安,目前必有异谋。陛下若不肯信,诏遣使往召入觐,彼且必不奉诏,便可察其心矣。”
玄宗唯唯而起,退入宫中,沉吟不决。杨妃问:“陛下有何事情,萦于心中?”玄宗道:“汝兄国忠,屡奏安禄山必反,我未之深信;今劝朕遣使往召入觐,若他不来,其意可知,使当问罪。我意此儿受我厚恩,未必相负于我,故心中筹画未定。”杨妃着惊道:“吾兄何遽意禄山必反耶?彼既如此怀疑,陛下当如其所奏,遣一内侍往召安禄山;若禄山肯来,妾兄同陛下便可释疑矣。”玄宗依其言,即作手敕,遣辅璆琳赍赴范阳召安禄山入朝见驾。辅璆琳领了敕命,正将起行,杨妃私以金帛赐之,付手书一封密致安禄山,教他闻召即来,凡事有我在此,从中周旋,包管他有益无损,切勿迟回观望,致启天子之疑。璆琳一一领命,星夜不息,来至范阳;禄山拜迎敕谕。辅璆琳当堂宣读道:
皇帝手敕东平郡王范阳、平卢、河东节度使安禄山;卿昔事朕左右,欢叙如家人,乃者远镇外藩,遂尔暌隔。朕甚念卿,意卿亦必念朕,顾卿即相念,非征召何缘入见?兹于敕到,即可赴阙,暂来即反,无以跋涉为劳,朕亦欲面询边庭事也。见谕速赴来京毋怠。
安禄山接过手敕,设宴款待天使,问道:“天子召我何意?”璆琳道:“天子不过相念之深耳!”禄山沉吟道:“杨相有所言否?”璆琳道:“相召是天子意,非宰相意也。”禄山笑道:“天子意即宰相意也。”璆琳屏退左右,密致杨妃手书并述其所言,禄山方才欢喜,即日起马星驰到京,入朝面圣。玄宗大喜道:“人言汝未必肯来,独朕信汝必至,今果然也。”遂命行家人礼,赐宴于内殿,禄山涕泣道:“臣本番人,蒙陛下宠擢至此,粉身莫报。奈为杨国忠所嫉忌,臣死无日矣!”玄宗抚慰说道:“有朕在,汝可无虑也。”是夜留宿内庭。
次日,入见杨妃,赐宴宫中,深情畅叙。禄山道:“儿非不恋,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杨妃道:“吾亦不敢留你,明日辞朝后速走勿迟。”禄山点头会意。次日奏称边政重任,不敢旷职,告辞回镇。玄宗准奏,亲解御衣赐之,禄山涕泣拜受,即日辞朝谢恩。随行之时,走马至杨国忠府第,匆匆一见,即刻飞星出京,昼夜兼行,不日到镇。他恐国忠请奏留之,故此急急回任。自此玄宗愈加亲信,人有首告禄山欲反者,玄宗命将此人缚送范阳,听其究治,由是人无敢言者。禄山自此益无忌惮,因想:“三镇之中,守把各险要处的将士,都是汉人;倘他日若有举动,必不为我所用,不如以番将代之为妙。”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武健过人者,不能守御;汉将柔弱,不若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一人,代守边汉将。疏上,同平章事韦见素进言说道:“禄山久有异志,今上此疏,反状明矣,其所请必不可许。”玄宗不悦,说道:“向者边政俱用文臣,渐至武备废弛;今改用番人为节度,边庭壁垒一新,即此看来,安见番人不可以代汉将?禄山为国家计,欲慎固封守,故有此请,卿等何得动言其反?”遂不听韦见素之言,即就批旨:依卿所请奏,三镇各险要处,都用番将戍守;其旧戍汉将,调内地别用。自此番人据险,禄山愈得其势,边事不可问矣。正是:
番人使为汉地守,汉地将为番人有。
君王偏独信奸谋,枉却朝臣言苦口。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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