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文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十回 声色互连初入众香国 贫病交迫闲参半夜钟(第1页)

第十回声色互连初入众香国贫病交迫闲参半夜钟

这个时候,叮叮当当,外面有一阵铃子响。小南正在想着,卖绒线担子的,怎么跑到人家屋子里面来摇铃子呢?那柳太太就笑着向他道:“常家姑娘,你来得巧,我们这儿开饭啦。你在我们这儿吃一回大锅饭去,好不好?”小南还不曾说话呢,那个柳绵绵姑娘,一蹦一跳地由别个屋子里跳了出来,她拉着小南的手,笑道:“去去!到我们家吃饭去。”柳太太也将两只手在她后面带推着,笑道:“我们小姐都这样殷勤,你就不用客气了。”小南听说,心里倒有些奇怪。柳三爷夫妻两个人,这样年纪轻轻的,这么倒有这样大岁数的小姐?如此想着,就向柳绵绵脸上看着,柳绵绵没有猜到她的意思,笑道:“你以为我请你吃饭是假的吗?我一定要请你去,我一定要你去。”小南被一个拉着,又被一个推着,如何躲得了?只好随着她们前去。

到了那里,却不由她吃了一惊,原来这里一共有四张桌子,男男女女一大群,就夹杂着乱坐下来。最奇怪的,就是这里的男子,完全都穿的是窄小的西服。不论年纪大小,一律是头发刷得油滑,下巴额和腮帮子刮得溜光。无论这面孔好看不好看,总觉不讨厌。柳绵绵将她拉着,就在一张男人少些的桌子上坐下。有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就是刚才和柳三爷说外国话的。他将一个二姆指和中指,在桌上当了人脚跳着,又向前,又退后,口里叮叮当当地唱着,身子两边摇动着,眼睛斜瞅了人,好像是得意。还有一个三十上下岁数的人,偏坐着低了头看手指头,撮着嘴唇,在那里吹着,唏唏嘘嘘,好像也是在唱歌。柳绵绵于是给她介绍着,年长的是楚狂先生,楚歌姑娘的哥哥。年轻的王孙先生,是一个梵呵铃圣手。小南不知道什么是梵呵铃,更也不知道什么叫圣手,柳绵绵这样介绍着,她福至心灵的,装着摩登,对人家鞠了一个躬。然而她一双眼睛,早是注意到桌上的菜,只见五个大盘子炒菜,中间围了两个大碗,单论那两个大碗,自己是看得清楚,一个是红烧猪蹄膀,老大一块的红皮肉,盖在上面堆着。一个是口蘑鸡蛋汤,只瞧那一片一片的鸡蛋,在浓汤上面浮着,那真比自已请客吃面的汤卤,还要油重十分。单是这两个菜,自己就可以在饱后加三大碗饭,何况此外还有四个碟子,且是两荤两素,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们家今天办什么喜事,办这些个菜。她如此想着,但是这些男女坐下来扶起筷子就吃,也没预备酒,也没有什么人出来主人,柳太太和自己倒是同席,她将筷子向菜碗里点了几点,就笑道:“姑娘,你随便请吧,我们这里是狼吞虎咽,说来说去,不会客气的。”小南看到大家都自自在在地吃着,太客气了也未免吃亏,因之也就扶起筷子来,随了大家来吃菜。那柳太太看她不能十分自由的样子,又很知道她的家境是那一幅情形,于是鱼呀肉呀,不住地夹着向她碗里送来,送到了饭碗里面的东西,她就无所用其逊谢,也就陆陆续续地吃了起来。等她把这碗饭吃过了,还有好多菜不曾吃下,都剩在空碗里,自己还不知道如何主张呢?手里这一只饭碗,业已不翼而飞,回头看时,却是那位梵呵铃圣手王孙先生接了过去了,不声不响地盛了一碗饭,送到她面前。

小南平常见了漂亮而又阔绰的人,心里就暗想着,就是给人家当一天丫头也好,这可以和阔人亲近亲近,也可以知道人家是一种什么脾气?于今倒不断有这样阔绰而又漂亮的先生给自己盛饭,而且并不用得自己去下命令,他是自甘投效的,这可见得和阔人或漂亮的人来往,也并不难,只要有这样一个接近的机会。她心里如此揣想着,把向人道谢这一个节目,失略过去了。等到自己回想过来的时候,饭碗已是摆在面前许久,这就不能向人家补那一句了。正望了人家的脸,自己有一句什么话,还不曾说出来的时候,那王孙先生却已首先了解了她的意思,伸出一只手来,向饭碗只管挥着道:“你吃饭,你吃饭。”小南只好笑了一笑,接着吃饭了,论起这桌上的菜来,凭了小南的量,真可以吃个十碗八碗,只是初次到人家来,怎好露出那些样子?所以吃过这两碗饭,看到在桌上的人,有一半放下了碗,自己也就放下碗来。这时,那柳三爷忽然站了起来,向在座的人打着招呼道:“吃过了饭,大家不要散开,要把爱的追求那两幕舞蹈重排一排。”说毕,他坐下来,向小南笑道:“常家姑娘,你在后面,天天听着我们奏乐和唱歌,可没看过我们这里的跳舞,你先别回去,在我们这里看看好吗?”小南怎好说吃了就走?而且这地方也实在好玩,多玩一会子回去,有什么不可以?因为如此,她没有作声说回去,也没有作声说不回去,向着柳三爷笑了一笑。说话之间,大家把饭吃完了,一窝蜂似的,大家都散了,那楚歌女士挽了她的手笑道:“来,你到我们那里去洗脸,好吗?”于是拉着她就向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小南跟着她走了两个院子,只见屋子里糊得雪亮,虽然是一张小小的铁床,那铁床铺的白色被单上面叠着绿的棉被,牵扯得一点皱纹没有,用一幅漏花的白纱单子来罩住着。尤其是那两个粉红色的枕头,简直一点黑印都没有,怎么会睡得这样干净?这真有些奇怪了,床的后墙上,有两个大脑袋的洋鬼子半身像。靠了窗户面前,摆了一张白漆的小桌子。喝!上面深绿的,淡黄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化妆品,由大小玻璃瓶子里映了出来。红的圆盒子,花的扁盒子,一阵一阵的透出香气来。那中间摆的镜子,更是微妙,一面镜子比一面大些,这样重叠着摆了一行,小南看到不觉呆了,一个人用的胭脂粉镜,如何会有这些?数一数,大概有六七十样吧?楚歌向搁了一扇小玻璃橱的地方指道:“我们这里是两人住一间房,因为我的屋子小些,所以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假使你到我们这里来,一定是住在我这里的,我们先要好要好吧。”她说着话,将橱子角上的一扇门一推。小南看着,倒吃了一惊,原来这屋子是瓷砖砌的墙,墙上伸出大厚壳面盆来。那楚歌将盆边上一个钉头子一扭,哗啦哗啦,流出水来。自来水会流到面盆里来,这真是新闻。这里还有一只大长盆,一个白瓷缸子,缸子上有两层红木盖子,却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用的,那楚歌向她笑着,在缸上坐了一会。缸边有一根绳子,垂下来一个本槌子,她只一拉,哄咚一下,那瓷缸里冒出大水头来,冲洗了个干干净净。小南这才算明白了,原来是这种用法,因笑道:“你们真干净,多便当呀!”楚歌道:“那里便当,现在我们柳先生不肯烧热水,洗脸洗澡,还要老妈子打了热水来呢。”说时,果然有个老妈子提了一大壶热水来,向脸盆冲下去,而且还在手巾架上抽下一条毛手巾,轻轻地铺在水面上,又取了一个玻璃肥皂缸子放到脸盆边,然后走了。小南一想,她们真了不起,这样有人伺候着,还要说不便当,那么,只有让人来给她洗脸了。楚歌向她招了招手笑道:“你来洗脸呀!”小南想道:“人家这手巾,白的像白雪一样白,自己这个脸子向脸盆里一擦,非把人家的脸巾洗下一个黑影不可,”便笑道:“你先洗吧,我会把你的手巾洗脏了。”楚歌笑道:“没关系,别的东西没有,若就香胰子香水,我们这里有的是,洗脏了手巾,用香胰子来对付它就是了。”她说着,将澡盆边一个白漆的茶几形木柜,扯出一个抽屉来。一看抽屉里边,方的盒子,圆的盒子,有上十个,楚歌笑道:“中国的,外国的,全有,你随便地用吧。”小南看了这个样子,自己倒愣住了,不知拿起哪一块来用才好?笑着摇摇头道:“太多了。”楚歌拿了两盒香胰子,放到洗脸盆上,笑道:“用吧,用完了,你要觉得不错的话,我可以送你两块。”于是拉着小南的手,拖到洗脸盆边将她的手送到热水里去。小南虽是不想化妆,然而经过了楚歌一再的劝驾,她也就只好跟着她化妆一番了。她自己除了洗过脸之后,擦雪化膏,扑粉,抹胭脂,都是楚歌代她办理的。这一打扮之下,越发现出她那一分娟秀来,楚歌不觉拍了两下掌道:“好极了,你真长得漂亮。”说毕,又摇了两摇头道:“可惜少了两件时髦的衣服,不知道我的衣服,你能穿不能穿?我送两件给你吧。”

正说到这里,房门是咚咚的打着一阵响,楚歌打开门来,那个柳绵绵女士,跳了进来,笑道:“喝,真美。”说着,向小南瞅了一眼。楚歌道:“我的个子,比她要长一些,我的衣服,恐怕她不能穿,你送两件衣服她穿,好吗?”柳绵绵道:“有有有,我这时要排戏,等一会儿我一定给她找两件。不但是衣服,我还可以送她几双丝袜子。”楚歌就开玻璃橱的抽屉,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五彩鞋子,真是好看。楚歌拿了一双花格面软底鞋子,送到她面前笑道:“你试试,若是能穿的话,我就把这双鞋子送你。”小南听说,将鞋子拿在手上看了一看,不肯就把鞋子穿着,只是在手上展玩着。楚歌笑道:“你为什么不穿?嫌它是旧的鞋子吗?”小南抿嘴笑着摇了两摇头。一会子工夫,柳绵绵又去捧了深蓝浅紫的一大堆丝袜来,笑道:“都是半新旧的,你尽挑吧。”小南看了这堆丝袜子,还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望了只管是笑,楚歌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一捧丝袜,就向她手上塞将来,闹得小南想不收而不可得。柳绵绵笑道:“袜子有了,鞋子也有了,你穿起来吧。”她说着,复又将她拉到洗澡间,把袜子鞋子一齐送了进去,笑道:“穿上吧,别不好意思了。”哄的一声,将门朝外给她带上。小南到了此时,自是相熟得多,她就不客气的,将鞋袜换了,开了门出来,向二位小姐道着谢。柳绵绵由上向下一看,笑道:“还是不妥!她那条布裤子不合适。”说着,她将楚歌的衣橱打开,找了一条半旧短脚的绿绸夹裤,向楚歌一扬道:“你说过,嫌它短了不穿,何不作个人情呢?”拿了裤子,又把小南推到洗澡间里去。小南真个依了她的话换了,走将出来,柳绵绵笑道:“楚,她虽是很漂亮,有些像你,你认她做妹妹吧。”楚歌笑着向小南道:“你肯吗?”柳绵绵笑道:“下句话我替你说了,要是肯的话,我们鞋子衣服,就共着穿。”小南笑道:“我怎么高攀得上呀?”三个人正在说笑着,房门一推,柳三爷由门缝里伸进一个头来,笑道:“原来你们把人家关在这里呢。喝!这一打扮,更美了。常家姑娘,我们这里不坏吧?你跟着我们瞧排戏去,那才有个意思呢。”于是楚歌、柳绵绵各挽了她一只手,向屋子外拖了出来。小南在这两位小姐夹峙中,哪里摆脱得了?只好随了她们,到排戏的大厅上来。这个大厅上,所有吃饭时的那些男女,都在这里围坐着,柳三爷走到人中间,指指点点,教说他们了一顿,于是小姐们在屋子中间蹦蹦跳跳,口里还带唱着歌。柳三爷于是率了几个男的奏起音乐来。最妙的就是姑娘们合着音乐跳舞,还有男的跟在后面一同的跳起来,跳上了得劲的时候,男的和女的,女的和男的,就牵着抱着纠缠在一处,真是一屋子红男绿女,嘻嘻哈哈,大家好不快活。

小南把这些事看得呆了,回头看到日影西斜,想着这是时候不早了,父亲在家里,不知道是怎样的记挂着呢?于是抽转身来,赶快地走回家去。她走到街上,遇着两个街坊,都喝了一声道:“小南了不起,阔起来了。”小南倒不觉得人家说她阔,可以自豪,反是觉得有些寒碜,低了头,赶紧向家里一溜。常居士在屋子里听得外面院子里有脚步响,就问道:“是小南吗?”小南答应了一声。常居士哼着道:“你到哪里去了?这半天没有看见你。”小南道:“对过的柳三爷,他们家那些学生把我拉了去了。他们家真好,留我吃饭,满桌子都是好菜。我以为是他们家请客呢,原来是他们家吃饭,就是那个样子。别提了,那些学生真阔,屋子后面有洗澡房,墙都是瓷砖砌起来的。你猜怎么着,马子桶里有自来水。她们还要我当学生呢,每个月供吃供穿,还给一二十块钱零用。她们说了,还给我衣服穿呢。今天就给了好几双袜子,一双缎子鞋。你来摸摸,这不是丝袜子吗?”她说着话,向屋子里走去,就把手上捧的一捧丝袜子,送到常居士手上,让他摸着。常居士手捏了两捏,可不就是又软又滑的东西吗?便道:“你也是没有见过世面,回来就说这样一大套,有吃有喝,还要给十几块钱一个月,人家收这些女学生干作什么?还是把她教会了,望她作娘娘呢?还是家里钱多了,养活了一大群小姐在家里找乐子呢?”小南道:“做娘娘呢,现在是没有那件事,要说他家里养活一大群小姐,那可真不假,他家里那些学生,不都是大小姐的样子吗?”常居士道:“你别看了人家东西眼馋,咱们穷人家,只作穷人家的指望。有道是穷人发财,钱烧得难受。依我看,那柳家一天到晚弹着唱着,养那些女孩子在家里,他不会怀着好意。”小南道:“什么不怀好意呀?人家是开学堂。”常居士道:“开学堂的人,就能算是好人吗?我没听到说过,办学堂的人,还要整日里的弹着唱着的。”小南撅了嘴道:“我不和你说了。”说毕,一扭身子跑出屋子去了。这个时候,前面柳家,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她听了这种响声,心里就联想到柳家大厅里那种快乐的情形,又转念一想,要如何让父亲乐意,才能够加入到柳家那个学堂里去呢?不用说别的,只要那一句话,每月能交给我父亲十来块钱,我想我父亲也愿意了。他不是让洪士毅引荐着,要我到工厂里去当送活的吗?就近柳家是我家街坊,来去便当,我也不上工厂里去呀。

她一个人正在大门口,向柳家的后院墙出神呢,洪士毅肋下夹个纸包儿,低了头有一步没一步,又由胡同口上走着来了。他老远地看到小南站在这里,就展着双眉,向她问道:“上午我看见你和两个姑娘一路走,你给我丢了一个眼色,我就没有敢上前来,那都是谁?”小南嘴向前面院子里一努道:“就是柳家的学生。”士毅道:“哦!你说的是他家,我知道,那是个歌舞班子呀!”小南道:“不是的,不是的,人家是学堂呢。”士毅道:“你不是会唱云儿飘星儿摇吗?他们就是上台去唱这一套的。在戏馆子里唱起来,一样的卖钱,那怎么不是班子?”小南听了他这话,想起刚才柳家排戏的那一件事情,就觉得他这话有些子对,抬着眼皮想了一想道:“果然有些相像,可是他们不像戏班子里的人。”士毅对于她这些话,却不曾注意,也不知道她到柳家会耽搁了那么样子久,就笑嘻嘻的把手上这个纸包递到小南手上去,告诉她:“我仔细想了,你外面衣服有了,里面的衣服不适,也是不行。所以我今天下午,又特意跑到天桥估衣摊子上去,给你买了两件小衣来。”他说着这话,眼看了小南的颜色,以为她一定是笑嘻嘻地接着这包衣服的。不料小南听了这话,形象很是淡然,一手托着纸包,一手随便地将纸撕开了一条缝,向里面看看。见是白底子带着蓝柳条的衣服,而且那衣服还带着焦黄色,当然是旧得很可以的衣服,她情不自禁的,却说出洪士毅很不愿意听的一句话,反问着他道:“这也是旧的吗?”士毅看了他那淡淡的样子,又听到她这一句反问的话,这分明是她对于这衣服不能够表示满意,便顿了一顿道:“你打算要买新的穿吗?”小南道:“我是这样子说,有没有,没什么要紧。到里头去坐坐吗?”说着话,她夹了那个报纸包,就先向屋子里面走。士毅觉得将她周身上下一打扮,她必然是二十四分的欢喜。不料,她是淡然处之的,毫无动心于中,自己可以算是费尽了二十四分的力量,结果落得人家一只冷眼。就是刚才她招呼着进去的一句话,也不是诚意,自己又何必再跟着向前去看人家的冷眼呢?如此想着,也不作声,悄悄地就向胡同口走了去。

当他在路上走的时候,低着头只管慢慢地走。他走得来是一股勇气,可是现在走回去,不但勇气毫无,而且心里扑扑乱跳。今天那胀得生痛的脑筋,因为今日在外面匆忙中跑了一天,几乎是忘怀了,可是到了现在,是慢慢地走回去,又渐渐恢复了原状。到了会馆里,回到房里去坐着,人是清静得多了,可是痛苦也痛苦得多了,情不自禁的,扶着床躺了下去。当他躺着的时候,心里还在那里想着,稍微睡了一会子,就可以爬起来,再写千把字。然而今天的精神,是比那一天,都要颓废若干倍。头一挨着枕头,几乎是连翻身都不愿意翻了。在这种情况下,糊里糊涂的,人就睡着了。睡了一晚,身上也就烧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自己本待起床,然而他的手,刚刚撑着床板,待要抬头的时候,便觉得他的脑袋几十斤重,手一软,人又伏了下去。没有法子,只得继续的睡了。他闭着眼睛,在那里揣想着,自己今天是不能到慈善会去了,但不知自己这一份工作,今天要交给谁去办?自己今天这是不能到常家去的了,那小南子的零用钱,以及他父女两人的伙食,这都到哪里出呢?照说,自己必定要把钱送去,不然,人家要失望的。然而自己是每日写些字换零碎钱来用的,于今根本不曾起床,哪来的钱?就是有钱的话,又托什么人送去?同乡知道了,以为我穷病得这样,还有心力去赈济别人,也未免成了笑话了。一人在床上沉吟着,只增加了无限的烦恼。睡到了中午,没有起床,也没有人还慰问他。因为住会馆的人,都是单身汉子,无非各顾各,而且洪士毅一早就出去工作,哪天也没例外,所以大家没有注意到他。

他睡到正午的时候,长班因人都走了,在院子里扫地,却听到了洪先生的哼声,便推开门来,向里面看了看,见士毅躺在床上,身子侧着向外,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这倒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进来,向他问道:“洪先生,你是怎么了?”士毅皱了眉道:“我头昏。”说毕,喘了一口气。长班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只觉皮肤烫手,因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得找个大夫来瞧瞧。”士毅哼着道:“病倒不要紧,只是我在会里的事,今天怕没有人替我办,你跟我打一个电话,去请一请病假吧。”长班一拍手道:“这个,我倒想起来啦,你们会里,不是有医院吗?顺便告诉会里的人的,请医院派一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就是了。”士毅在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自己病势之重。到了此时,头只是昏沉下坠,抬不起来。心想,找个大夫来瞧瞧也好,至少可以向会里证明,自己是真害了病,便向长班点了两点头道:“那也好。”长班道:“你不吃一点什么吗?若要吃什么,我可以跟你赊去。”士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说着,就闭上了眼睛。长班一看这情形,实在是不大妙。立刻打了个电话到慈善会去,将洪士毅害病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会里的人,都念着洪士毅是个老实人,治事而且很勤敏,立刻就转电话到附属医院去,派了一个医生到馆里来诊玻医生诊察过之后,就对士毅说:“你这是脑病,大概是劳苦过甚得来的。你这个病,吃药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得好好的休养。你躺在床上,千万不可胡思乱想,要不然,情形是很危险的。”士毅也明明知道是自己近来用脑太过,医生如此说,决不是恫吓的话,自己点头答应了。

医生去了,随后医院送了药水来,慈善会里,也送了半个月的薪水来,而且总务股还写了一封信来,叫他好好的养病,会里的工作,自有人代替,可以放心。士毅读了这信,大为感动了一番,心想,会里的人,对于我,可谓破格优待,但是我却自寻苦恼,耽误了会里的工作,这是自己对不住公事。从此以后,不要去追逐小南了,自己卖尽了气力,也得不到她一点好意的,不见她跟了几个穿好些的姑娘在一处,立刻就不大睬吗?我每次只能帮助她三角五角钱,在我是气力用尽了,她还以为我天生的小器,舍不得花钱呢。本来自己给予她的数目,也就实在不成话了,虽然是不成话,然而可逼出病来了。我以前饿着肚子,天天想法子找饭吃的时候,恐慌尽管是恐慌,并不至于逼成病来。现在有了职业,除了每天两顿饭不必发愁而外,而且可以剩些钱,添制衣帽,顺顺当当的,可以安然无事了。不料刚吃三天饱饭,自己就想了男女之爱,结果是刚刚爬到井口上来,又扛了一块大石头在肩上,这种痛苦,比落在井里头还要难受了。好吧,从此以后,我决不去想常家的事了,医生都说了,我的病危险,这不至于是客气话吧?我这条命,恐怕是牺牲在一个捡煤核的姑娘手上了。想到了这里,觉着死神已经站在面前,心里一阵难过,掉下泪来,泪由眼角上向下流着,直流到耳朵后去。他虽是这样哭着,然而并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解除自己的愁闷。自己哭了一阵子,又转身想着,难道哭一阵子,就算了事了吗?我得振作精神,战胜病魔。医生说的话,一定是恐吓我的,不过让我加倍的小心,使我的病,不至于再出岔子罢了。他不许我胡思乱想,我就不胡思乱想。他最后便是警戒着自己,不要思索什么了。不过他躺在床上,无人陪他说话,又不能看书,他就不能不继续地思索着,来消磨这百无聊赖的时光。想了无数的事情以后,死的恐怕,却是去不了。最后他手摸到了胸前,想起小南胸前挂的那个№字,觉得在西便门外那悬崖勒马的那一件事,自己这个人很不错,宗教究竟不是无益的东西,能救人的心灵,为了悬崖勒马这件事,自己精神上得着一点安慰。由那№字,看起色是空的,人生又何尝不是空的?人生一千岁,也还免不了一个死,我又何必恐慌?也许真有个西天极乐世界,我死了总可以到这种地方去吧?凡是遇到人要死的时候,总是想法子躲开死神的。万一到了无法躲脱,就决不相信鬼是绝无的东西,好继续的第二个生命。士毅到了这时,也是如此,所以在万般凄惨的时候,略略得以自慰,就这样睡着了。

等他醒来,桌上已经放了一盏豆大光焰的煤油灯,大概是长班替他放下的。心里猜着,万籁俱寂,一定到了半夜,想到药水还不曾吃,后悔得很。药瓶上的方单,指明了四小时吃一次,误了这个次数,恐怕减了吃药的效力了。床面前有个方凳子,正放着药水瓶,于是出了一个笨主意,这次药水来多喝一倍,或者可以抵那功效。于是顺手摸了瓶子,拨开塞子,咕嘟咕嘟,就向嘴里倒。放下了瓶子,一看格画,却吃了三格,这又太多了,吃下去,不会生变化吗?放下了瓶子,他还是后悔,觉得自己怕死过分了,会有这种举动。正如此为难着,忽然当当当,一阵清亮的钟声,由半空里传来。记得离此不远,有个古清水寺,必是那里的钟声,听了钟声,想像着这佛烛下的和尚,是个怎样的境地。俗言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这话大有禅味,生听其自然,死也听其自然,我既然吃错了药,后悔又有何益?做到哪里是哪里得了。穷是穷到极点了,懊丧也懊丧到极点了,只是恐惧和伤心,那是缩短自己的生命。有了,这钟声告诉了我,还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吧。于是他忘了病,忘了职务,忘了常小南,静心静意地睡觉了。

我女朋友世界第一甜  斗罗魂帝  无敌部落  春风拂面竟然是你  腹黑妈咪太难宠  畸骨  有间文库:纸醉金迷  山村故事  有间文库:夜深沉  故地重游  泡泡老师有点邪  豪门之天价宠妻  人生只剩100天  说谎  有间文库:金粉世家  啬夫记  重生之轻鸢毓秀  嫁给恶人夫君前揣崽  有间文库:梁山伯与祝英台  与你的时光同行  

热门小说推荐
随身带着BGM闯漫威

随身带着BGM闯漫威

在我的BGM里,没有人可以打败我,就算是OAA也不行!李从心穿越到漫威世界,同时还觉醒了一个神级BGM系统,每一首背景音乐都拥有不同的功效。随着一个个背景音乐的响起,整个世界的画风都随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钢铁侠的新元素为何叫做月棱镜?灭霸为何带着他的五将星在战场上狂秀极乐净土?从来只做看客的神秘白发老人为何突然公然出手伤人?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收看随身带着BGM闯漫威!如果您喜欢随身带着BGM闯漫威,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奶爸:我曲爹身份被女儿曝光了

奶爸:我曲爹身份被女儿曝光了

苏晨穿越五年,绑定巅峰人生系统。只要做出选择就能获得奖励。但前世天王的苏晨因工作忙碌患癌而死,穿越的他选择过咸鱼生活。他是最神秘的曲爹麒麟才子,把老婆捧成最当红天后。本以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但老婆接下了一档观察明星日常生活的综艺直播节目。女儿苏小夕当着万千观众的面,用麒麟才子的最佳作曲人奖杯砸核桃,于是苏晨的曲爹身份再也藏不住了!女儿上幼儿园,给小朋友讲白雪公主小红帽等等人们闻所未闻的童话,童话大王安徒生也渐渐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中秋佳节女儿吟诗一首苏晨苏小夕!求求你闭嘴吧!爸爸的马甲全被你曝光了!记者苏爹,您是怎么做到多才多亿的?苏晨我只是个咸鱼。如果您喜欢奶爸我曲爹身份被女儿曝光了,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都市之全能火影系统

都市之全能火影系统

手握火影系统的吴铮一朝爆发,立志用刀术走向巅峰。系统,考试不会怎么办?分身术。系统,跑路怎么办?替身术。系统,泡妞变身术。忍术,我习惯用刀甩,受伤,我有医疗符。写轮眼在手,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刀搞不定的,如果有,那就两刀。...

万界之吞噬魔帝

万界之吞噬魔帝

大禹皇朝皇子秦峰于一场宫廷政变之中身死道消,魂魄消弭间偶得魔帝神魂附身,自此掌控魔道万般神通,开启吞天灭地的万界穿梭之旅。我为魔帝,谁敢不服?吞噬万道,掠夺万道!我就是魔帝秦峰!世界自西游开启,万千精彩位面之旅敬请期待。...

营台剑

营台剑

关于营台剑师父,我不敢奢求天下无敌的功夫,只望将来行走江湖不受制于人,您就传与弟子吧!李正匍匐在地,动着哭腔泣道。呵呵,傻小子,进前来(来自橙瓜)...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