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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崔嵬的痛哭声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或许他会认错崔峤,但是崔嵬又怎么可能认错他最亲爱的阿姐?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崔嵬,他将脸埋在崔峤颈侧,眼泪汹涌而出,整个人不住地颤抖,却依旧死死地抱着崔峤的尸首,坚决不肯放松分毫。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威武将军,只是一个,痛失至亲的少年。
“阿嵬。”严璟缓缓蹲下身,却发现在这种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徒劳无力的。他想起数月之前,自己也像是崔嵬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母妃的尸首,满心皆是绝望。
他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回过视线朝着身后都城厚重的城墙望了一眼,咬着牙低低开口,“战事还没有结束,陈启还在城里。”严璟的手慢慢抬起,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崔嵬:“你愿意与我一起去亲手除掉他吗?”
崔嵬的身体就仿佛突然僵住一般,而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严璟,严璟伸出手,轻轻地替他抹去还在汹涌而出的泪滴,目光格外的温柔:“我知道有符越和其他几位将军在,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但我想,你更希望能够亲自动手,和我一起,不是吗?”
崔嵬轻轻地眨了眨眼,仍有泪珠从其中滚落,顺着他的脸颊,最后落到怀里的崔峤脸上,晕染开一小块的血迹,崔嵬整个人一抖,开始手足无措地在怀里翻找,直到一方锦帕递到他面前,他才停住,将那锦帕接过,小心翼翼地去拭崔峤面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缓慢,但是严璟却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烦,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崔嵬,看着他轻柔地拭去崔峤面上的血迹,看着那张锦帕被血迹染红,看着崔峤那张原本白皙温柔的面孔慢慢显露出来,崔嵬才慢慢停手,他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帕,轻轻遮了几下,而后,将它收入怀里,而后将外袍脱下,平铺在地上,将崔峤缓缓地平放在上面,理平了她衣摆上的褶皱,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眼里的泪水已经慢慢淡去,一双眼依旧通红,却格外的坚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侍卫,冷声吩咐道:“照顾好我阿姐。”
在得到回应之后,崔嵬才将视线从崔峤身上慢慢抽离,右手坚定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目光微微上抬,望向不远处,轻轻道:“璟哥,我们走吧。”他偏转视线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我不想让阿姐等太久,外面太冷了。”
严璟微垂视线,看着那把已经出鞘,在冷风里闪着寒光的长剑,还有少年那双澄澈的眼,唇角慢慢上扬:“好啊。”
严璟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当然,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也没经历过几次战斗,但仅这一次,就足以让他铭记终身,更让他不曾料想到的是,原来有朝一日,他真的可以与崔嵬一起,并肩而战。
陈启及其手下虽然进行了死守,终是难敌西北戍军摧枯拉朽的攻势。高耸的城墙被攀上,牢固的城门被撞破,将士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进城中,彻底攻陷了这座被他人强占数月的都城。
闪着寒光的剑刃,四处飞溅的鲜血,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身旁少年永远挺拔的身姿,成了严璟对这场战事最深的印记。
“滴答!”
鲜红的血珠沿着长剑的剑刃慢慢地滑下,最后落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轻响,严璟这才回过神,战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缓缓抬手用已经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衣摆擦了擦剑刃,将长剑收回鞘中,侧过身,看见了身后的少年。
崔嵬右手持剑,旋身躲过直指向自己心口的那支利剑,手腕横转,锋利的剑刃从对方颈项之间划过,微微渗出的鲜血彻底逼停了对方的动作。
严璟轻轻地舒了口气,朝着身后的两个兵士看了一眼,二人立刻上前,缴了这人手里的利刃,将其按倒在地。严璟缓缓上前,握着崔嵬的手,将原本紧握在其中的长剑接了过来,才回转视线,看向被制住之后仍死命挣扎的陈启,冷淡地开口:“康王处心积虑多年,不知有没有料想过自己今日的结局?”
陈启被两个士兵死死地按住了后背,仍是挣扎着抬起头,鲜血正从他颈项上的伤口里缓缓地涌出,染红了他身上那件赤黄色的天子常服,也仿佛染红了他的双眼,从其中露出怨毒的目光,他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严璟:“你就是严承那个废物儿子?”
严璟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顺着他颈项上的伤口缓缓向下,突然就抬起手里的本属于崔嵬的长剑,手腕微用力,竟是将那件原本就已经狼狈不堪的的天子常服变得四分五裂,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从方才在城下起,我就看这件衣服十分不顺眼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陈启整个人一抖,回过神来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我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到头来还不是跟你那个废物父皇一样,若不是靠着崔家的人,你以为你有资格如此跟我说话吗?”
说完,他慢慢偏转视线,看向了从方才起就一动不动站在旁边,冷冷地望着他的崔嵬:“方才我没有发现,你这双眼睛跟你阿姐真得很像。”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十分可惜一样,“若是你阿姐当年肯嫁给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崔嵬的手用力的握紧成拳,手背上泛起了青筋,突然就伸出手去,一拳砸在陈启脸上,直将他砸翻在地,鲜血从口鼻之中汹涌而出,但陈启就像没有知觉一般,更是大笑不止:“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她嫁进宫里成了皇后又如何,严承那个废物,不照样一边重用你们崔家,一边防备着你们崔家?严承不过是命好一点,生在了皇家,却还不是把这偌大的天下变成今日这幅样子?我真的遗憾当日应该再早一点动手,这样说不定我还能见上严承最后一面,让他亲眼看着他的江山,他的女人都落到我的手里,而后痛不欲生的死去。”
崔嵬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恨意,让他整个人发起抖来,他再一次握紧拳,妄图朝着陈启脸上砸去的时候,一只温柔的大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严璟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紧握的拳慢慢舒展开,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他面色很温柔,带着浅淡的笑意,将那只擦干净的手握在掌心后,才将视线转回到陈启身上,徐徐道:“是啊,我父皇这一生做了许多的错事,但总有一件是要强过你的,就是他还有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在。”
严璟缓缓抬起另一只握剑的手,将它抵在陈启的心口,在陈启难以置信地目光中,毫不迟疑地将它插了进去,鲜血飞溅而出,严璟的语气却很和缓:“他犯下的错处,自有我替他弥补,他差点丢失的江山,也有我亲手夺回来,但是很可惜,这些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八十三章
陈启剧烈的抽搐之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慢慢地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有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涌出,染红了青石砖,也映红了严璟的眼底。
严璟握剑的手缓缓地放开,长剑落地,跌入那一滩血迹之中,发出一声轻响,严璟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猩红格外的刺眼,用力地眨了眨,却依然无法将其从脑海之中驱逐。
一只微凉的手掌从背后覆上他的眼睛,而后握住了他方才提剑的那只手,拉着他背转过身后,才缓缓地放开手。严璟轻轻眨眼,再睁开,便跌入一双澄澈的眼底。
严璟怔怔地看着,直到那双眼微微弯曲,露出点点笑意,也忍不住跟着勾起唇角。
不管经历了如何刻骨的仇恨,双手沾染了多少的血腥,再回眸,依然能望见少年人的笑意,对严璟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因为方才经历了大战,崔嵬原本束起的长发有些许的凌乱,一缕发丝粘在脸上,让严璟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将它拂开,也顺便抹去了少年脸上沾染的血迹,而后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阿嵬,”他缓缓开口,“都结束了。”
他拉着崔嵬的手,慢慢地贴在自己心口,而后向前一步,将下颌压在崔嵬肩上,双臂环着他的腰,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所有的不安与痛苦,到此刻为止,都将彻彻底底的走向终结。尽管他从不是被寄予希望的那一个,但,还是由他,结束了这一切。
“末将参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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