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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血或是魂,化作吴刀切心髓。”
…………………………
函可娴熟的收起最后一个笔锋,悬着的手腕提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指尖,满意地看着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微微点了点头。
围在案几旁边的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都忍不住的洋溢着赞美之色。他将狼毫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在砚台上,拿起宣纸吹了吹,试图想让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墨渍干的快些。
“如何……?”他笑着问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齐齐拍手叫好:“想必京城的皇上看到函可师弟的上书,定是会同意我等开法南塔,宣讲佛经。”
函可剑眉几不可察的微微蹙起,速度极快的又被掩饰了下去,他苦笑了一声,拧紧的长眉舒展开来:“这件事情那就麻烦各位师兄了。”他虚握着拳头,微微躬身施礼,态度谦虚恭谨。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疑惑的蹙起眉头。青岩敛起的眼皮缓缓地抬了起来,他凝神望着眼前已经变得苍老的面容上依旧强装镇定的函可,惋惜的缓缓叹了口气。
看他平日里的状态,总以为他已经从那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中挣脱了出来,原来只是他隐藏的太深,深到所有的信以为真。
青岩伸手将笔墨已经风干的宣纸接了过来,仔细地阅读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心平气和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好了,我们会办妥的。”微微颔首,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函可低低的应了声,垂首敛眉,将脸上的情绪掩藏了下去。
青岩优雅的挥了挥手,围绕在桌前的众人纷纷告辞,鱼贯而出。他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款款落座的函可,若有所思,一种无力的感觉充斥了上来,压的胸口郁闷难受。
还没等他抽离思绪,就感觉袖摆长被一股力道拉扯着,他扭头看了看罪魁祸首,清雨俊逸的脸上一筹莫展,视线落在屋内垂头丧气的函可身上,巴掌大的脸上秀眉微蹙,扬着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薄唇微动,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不觉得他有……”
“嘘……”他正在侃侃而谈,青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探出修长的指尖指了指外面的凉亭。清雨会意,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青岩抬脚跨出了低矮的被磨出道道伤痕的门槛,指尖勾起门扉,轻轻地帮他把门带上。
凉亭内,微风徐徐拂过,衣袂被吹出一道道折痕,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味道,远处还有没有消融的皑皑白雪,金灿灿地阳光沐浴着屋檐上厚厚的积雪,朦朦胧胧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慈恩寺。
清雨搓了搓懂得红彤彤的手指,破旧的僧鞋被浸湿了大半,他麻木的脚趾蜷缩在一起,蹬蹬蹬的踩着小碎步来回跑了起来。
“那么冷?”
“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今年挺冷的。”清雨蹦跶的双脚停了下来,俊逸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微微喘着粗气道。
顿了顿,他挨着青岩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指尖凑到嘴边哈着热气,十指相互搓着:“师兄,函可师父他怎么了?”
青岩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脸上洋溢着温润的笑意:“就你小子眼尖,你觉得他哪里不对了?”
“若是平日里遇见什么事,他定是会积极地完成,可是今日,书信明明是他写的,他竟然不愿做最后一步。”清雨的脚重重的在青灰色的石砖上跺了几下,撇了撇嘴角,猜测道:“啊,会不会是他现在还不能接受清军入关的事?”
咳……青岩掩着嘴角重重的哼了几声,没有反驳,只是板着脸训斥道:“以后这种话莫要胡说。”
清雨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头继续道:“那怎么办?这件事已成定局,并不是靠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他伸手戳着下巴,沉思道:“怎么才能让他不要在逃避这件事?”
“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青岩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头顶,视线落在了亭外无边无际的、云卷云舒的苍穹之上,缓缓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清雨两手一摊,不解的问道。
“这件事已经在他身体里长了毒瘤,若是强行戳破,必定会毒气扩散,从精神到肉体,慢慢腐烂。”他的目光变得黯淡起来,忧心忡忡的解释道。
寥寥数语,却已经从他的神态中透漏出了无奈的妥协,清雨没有说话,只是不知所措的微微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1652年,清,顺治九年三月,函可与盛京各大寺院僧侣联名上书,请求开法南塔(广慈寺),宣讲佛法。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函可缓缓的睁开眼睛,微微挪动着身体,试图换个舒适的姿势,黑色的瞳孔中目光渐渐汇聚,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精神极好,挣扎着起身,外面批了件僧服,挪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蹒跚的向屋外走去。
他枯瘦的指尖攀在环扣上,装饰简单的禅房木门被缓缓的拉开,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顿时只觉得心情舒畅,全身的筋骨都渐渐放松了下来。干涩的微风透过敞开的门扉吹了进来,函可情不自禁地拢了拢披在身上,敞开衣扣的僧服。调皮的微风缭绕在他的周身,从衣缝中钻了进去,浑身的鸡皮疙瘩竖了起来,他双手握拳,轻轻地摩挲着胳膊。
灿烂的阳光倾洒了下来,沐浴在他的身上,照的整个人懒洋洋的。
他的腰身微躬,找了个干净的石墩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远远地望去,无边无际的天空云卷云舒,依旧没有停歇的工作着。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像是蝶翼一般,漂浮在半空中,他嘴角微勾,眉梢都洋溢着一抹柔和的笑意,缓缓地探出枯瘦的指尖,落叶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飘散了过来,安安静静的躺在他布满沟纹的掌心。
遥远的记忆混乱的涌了上来,像是正在播放的一部老旧的电影,一帧帧的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悬在半空的手掌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披在肩上的僧服滑落了下去,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一阵清风拂过,被吹得推出一段距离。
1660年,函可卒于盛京金塔寺。他的面容安详,脸上雕琢着淡淡地笑意,枯瘦的指尖紧紧地攥着,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是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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