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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九月。
以大公主的话说,就是到了珊娘该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许是自恃着前世生养过的,珊娘还真没把生孩子当回事。可袁长卿就不同了,自进了九月后,他就紧张得不行。晚上珊娘略翻个身,他都要凑过去一阵仔细打量。偏珊娘的睡眠一向轻,他这么一凑过来,她就本能地醒了。见她醒了,他总担心她是发动了,免不了一阵问长问短,直问得珊娘的睡意全消。若不是这时候她行动实在不便,直气得她恨不能一脚丫子将他踹下床去。偏赶他去别处睡,他又担心着她而不肯,珊娘又不好真叫他在床边的脚榻上打地铺,只好恨恨地咬牙忍了。
好在她也没忍得多久。
初九,重阳节那天,虽已是入了秋,可如今的珊娘很是怕热,一早就命人把早饭布置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她和袁长卿两个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着新出炉的重阳糕。一块重阳糕才下肚,她就感觉肚子一阵坠坠的发紧。这原是这两天常有的情况,可今儿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前世的两次经验告诉她,大概是时辰到了。于是她很是镇定地抬眼问着袁长卿,“今儿你还去翰林院吗?”
如今老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朝中太子一系与四皇子一系的争斗也日益激烈。但于袁长卿来说,竟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自进了九月后,他竟只每天去翰林院点个卯,然后就溜回来守着珊娘不肯挪窝了。若不是太子妃那里常常借着大公主的名义悄悄给珊娘送些补品过来,珊娘差点就以为他这是被太子给厌弃了。
她这么问时,袁长卿原也没有在意,只随口应了一声,又向她保证着他一定会早去早回,然后便转身出了门。可等他的一只脚踩上马车,另一只脚仍立在地上时,他忽然整个人都立住不动了——虽然珊娘那句话问得很平常,神情里也没什么不一样,可他就是觉得似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歪头想了想,怎么也没想起来到底哪里有古怪,偏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就在那里。于是他一皱眉,干脆放弃了挣扎,脚跟一旋,重又往回走了。
他还没走到垂花门前,就只听得内院里一阵忙乱,花妈妈一向压抑着的大嗓门竟难得地放开了音量,正在那里呼喝着谁:“……还不快去!还有你,呆站着做什么?烧水去!你,还有你,你俩……”
花妈妈还没嚷嚷完,就听得珊娘有气无力地截着花妈妈道:“妈妈妈妈,别慌,没这么快的,谁都别慌……”
“对对对,不慌,不慌……”
李妈妈应和着珊娘的话,可那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慌张。
袁长卿一听就急了,三两步蹿过垂花门,一抬眼,只见珊娘仍坐在他离开时的那张藤椅上,李妈妈站在她的左侧握着她的左手,一向沉稳镇定的三和一脸无措地站在珊娘的右侧,花妈妈在廊下指挥着丫鬟婆子们一阵乱窜,六安抱着个斗篷从屋里跑出来,差点被台阶绊倒摔下去,亏得五福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袁长卿跟着这一团混乱吼了一嗓子,扑过去从李妈妈的手里抢过珊娘的手,又半跪在她的面前,白着一张脸问着她:“可是发动了?”
珊娘看着他一阵眨眼,道:“你怎么还在?”
袁长卿急了,弯腰就要将她抱起来。珊娘赶紧推着他,“别……”这会儿她羊水破了,身下的裙子早脏了。
袁长卿低头看看已经湿了的地面,一下子就明白了珊娘的顾忌,急着抱怨了一句:“都这时候了!”便不顾她的抗议,将她抱了起来。
产房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连产婆都已经请在家里住了好几天了,偏这会儿袁长卿竟跟不记得产房在哪里了一样,抱着珊娘原地打了个转,惹得珊娘在心里一阵无奈地摇头,拍着袁长卿的肩,指着产房道:“那里。”
六神无主的袁长卿似这才找着方向一般,抱着珊娘往产房过去。李妈妈忍不住在一旁叮嘱着:“小心……”
她这一叮嘱,险些叫袁长卿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竟站在那里一阵纠结,然后低头无助地瞅着珊娘。
这会儿他的脸色比珊娘还白,珊娘看着倒是一脸的镇定。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抚着他道:“没事没事,这才发动而已……”
——泪,到底谁才是孕妇?!谁才是要生产的那一个?!为什么搞得人人都一脸的慌张,倒要叫她一个孕妇来安抚众人的情绪?!
好在袁长卿的失措也只是瞬间的。见珊娘忍着痛安抚他,他立时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满心的慌张,冲着满院子乱蹿的丫鬟婆子们沉声喝了句:“镇定!”然后便抱着珊娘,像是怕踩死蚂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她送进了产房。
五老爷五太太接到消息过来时,袁长卿仍赖在产房里不肯出去,害得产婆在旁边一阵跺脚。最后还是终于冷静下来的李妈妈说了一句:“姑爷在这里看着,只会让姑娘紧张。”这才把袁长卿哄了出去。
其实还真是,看着袁长卿的脸色比她还白,珊娘便是肚子抽痛着也不敢哼哼,这会儿他才刚一出去,她忍不住就放松地哼出声来。于是,立时,前脚才出去的袁长卿后脚又进来了,气得珊娘一瞪眼儿,冲他喝了声:“滚!”
袁长卿怔了怔,见珊娘那眼神是认真地,只得认命地出去了。
他才刚一出去,顶头就撞到五太太正好要进来。见他脸色不好,五太太便道:“这会儿你可不能乱,你一乱,珊儿岂不是更要乱了?”
袁长卿立时反应过来,“对对对,”他点着头,忽地回身撩起产房门前挂着的帘子,对珊娘道了句,“我不乱,你也别慌。你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珊娘冲他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才对推开袁长卿进来的太太道:“我猜应该没这么快,该还早着呢。”
太太来时,见一家子上下都乱着,原还以为珊娘有什么不好了,这会儿见她精神气色都不错,这才放了心,过去握了她的手道:“头一胎都没那么快。”又悄声笑道:“原看着长生挺稳重的一个人,你家上上下下也全都是老道持重的,怎么这会儿一个个都现了原形了?竟都没你镇定。”
珊娘抿嘴一笑,小声夸着也是一脸镇定的太太:“太太也没乱不是?”
太太叹道:“老爷在外面慌得什么似的,我再乱了,这家里可没人撑着了。”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谁说一个家里男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说男人是主心骨,那女人就是支撑着那根主心骨的肋骨。拿掉了肋骨,主心骨怕也很难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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