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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随便问问,陈太医若无法回答就算了。”陈三这么问显然也是想套她的话,被朝夕四两拨千斤又拨了回去。
她都这么郑重其事的问了,陈三自也不能什么都不回答,可这问题又难倒了他,他行医数十年,碰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凡在太医院里供职的哪个不是有些本事的,经过历练过的。他终究是个普通人,对疑难杂症这种实体的病症尚且无痊愈的把握,更何况是失忆这种虚无的无法触摸的病症呢?陈三迟疑道:“失忆乃脑中血液不循环所致,导致迴路受阻,记忆有片刻的暂失,当辅以金针刺穴,方可受用。”他心中想到。她就这么随便一问,他也就这么随便一说,反正也不知说的是谁,管他对错有无用处。
金针刺穴?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针灸?她自然清楚针灸是怎么回事,想必这落后的古代也未必会有更好的法子。可一想起,用细长的金针扎自己的脑门,也不知靠不靠谱,万一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她咧了咧嘴,冥王会否看在这份上将她招回去,若继续丢在这成了个痴瘫可好?想想就毛骨悚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别试了,看能不能找寻其他的方法,她是不太相信他们的医学技术。送走了陈太医,她惊觉自己一直在纠结能否回去的事,却是忘了自己身在哪个朝代,又是在何处。
寻了个靠枕,仰靠在床榻上,思寻着该怎么不露声色的朝芷澜打探情况。墨色的乌发如上好的绸缎铺洒在床沿,在大红的缎面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墨莲,铺就成一幅旖旎耀眼的名画。刺眼如万丈光芒的红色如血般灼烫着她,这样的喜色生生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方才惊觉,不管她被投生到哪个朝代,身在何处,都莫过于她的丈夫是谁来得震惊。
芷澜自她醒后又服侍了两天,这天夜里她终是憋不下去,心里毛躁的犹如几万匹草泥马奔过。在如此毛躁的情况下,她也算耐得住气,生生观察了芷澜两天,见她对自己也算忠心,凡事都亲力亲为,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心想芷澜既然叫她小姐,应该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最亲近的人了吧,有些事只能从她下手,她也知道的最多,若是别人她露出的马脚会更多,反而不好收场。届时她总不能说是她的灵魂穿越来取代了那个人吧,这种事除了认为她是神经病,没有人会信的。当然,在这两天里她不止做了这件事,更主要的是又前后呼唤了冥王无数次,直至绝望到放弃,接受了冥王残忍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的现实。话说,她在幽冥地府的时候和那些鬼差、饿鬼都相处的挺好,他怎么就没派个人来帮帮她呢?哎,事实证明没和领导打好关系是她的失策。
芷澜看在眼里,也正纳闷着她这毛毛躁躁的行为,哪里和她温良谦恭的小姐有半分像了。自将朝夕救回来后,芷澜生怕朝夕再遭毒手,就一直在隔着帘幕的另一屋中搭了张小塌,日夜守着她。反正自从那夜兰小姐不慎被人推落了水后,相爷斩定认为是小姐的行为,哪怕明知小姐遭人毒害,案子都上报到刑部,相爷都未曾踏入过暖春阁一步。她私下里听府中的侍婢嚼舌根,说是朝夕嫉妒兰晴语和司相有过一段情,借着自己现在是正妻的地位暗害兰晴语,却被司相抓个现行,心中愤意难平,又怕司相大义灭亲将她交出去,颜面尽失,连累了定远侯,着喝了毒药选择自尽。又说她自知无望,此事一出怕是很难再和相爷修夫妻的情分,即便苟活也再难在府中立足。芷澜当时听了又气氛又心痛,恨不能将这些嚼舌根的婢子都撕碎了,可那又何用,若不是相爷的授意,他们哪个敢如此猖狂。相爷不喜小姐,从婚礼当日的刁难就可见一斑,芷澜却是清楚的,朝夕并未做过任何害人之事,又怎会喝毒药呢?他们俩人在相府孤立无援,头两日还接到宁府的消息,宁侯也派人来询问过小姐的病情,自宁侯被派往仙霞郡,一去无望后,连着府中的下人都给他们脸色看。除了太医带来的药物外,他们几乎在任何物品方面都稀缺。当时朝夕在嫁进相府时看似风光,实则她连自己的新房都做不了主,一切布置皆是相府手笔,鲜少有她自己喜爱的物事先搬了进来,其余都还是要按照府中的规矩来,嫁妆什么的也都被锁进了库房。府中虽是伯管家在掌管,却又各分其职,设有不同的管事。她这等身份是见不到伯管家的,也别妄想能找到司相,分设的管事在面对她这个新人时极尽苛刻,根本不给她多余的婢女,所有的活都需她一人完成。他们住的屋子虽是暖春阁,却地处偏北,冬日里光照不足两个时辰,院中积雪厚实,没有炭火根本过不下去。管事的就给了她每天只够半日的炭火,她为了不让陈太医受冻,只在他到来时方敢点燃炭盆,平日里只能为昏迷的朝夕多盖几层布衾,后来还是秋霜阁中的玉夫人,也就是当日给朝夕敬酒的玉雪差人送来了这薄暖的蜀锦被,才不致他们熬不过去。吃食上面虽也清苦些,可如今看到小姐安然无恙,芷澜便觉得过去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不觉间,竟泪水夺眶而出,抱着床榻间的朝夕哭得银河倾泻。朝夕直觉凝了凝眉,早知就不要叫她了,谁知她这么激动,徒惹得她都快被淹了。
“咳咳……那什么,芷澜,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朝夕挠了挠泼墨般的乌发,蜷缩在小塌上,半倚着锦垫,凤眸微扬,深幽的眸底犹如夺魂摄魄般迷璀。芷澜惊喜的发现,朝夕左侧脸颊上原先那块可怖的凸起物,没有那么显眼,反是如延生出的一朵恣意的红梅,勾勒的颊鬓生辉,如天生的胎记,反是为她增添了几丝妩媚妖娆,令她原本秀丽清绝的脸无端添了一丝涓媚。
芷澜手中摆弄着绣线,小塌上放着一个绷子,夹着一卷锦布,布匹普通,上面有半幅尚未绣好的莲雨墨荷图。这是芷澜每夜陪在昏睡的朝夕身边必做的事,她半仰着头听朝夕说话,指尖灵活翻动,两人在私下里比较随意,以前的朝夕也是将芷澜当自己的亲人看待,两人早就超出主仆的情谊。初时朝夕在刚回凤都时也有意向宁浩提过要他考虑收芷澜为义妹,只是当时宁浩由于种种考量否决了这个提议,就怕冒名顶替身份的事被戳穿。借此之后,朝夕虽未对芷澜说过此事,却是真心将她当义妹的,所以若无旁人在场,芷澜依是和她平起平坐,未有任何拘束。
现在的朝夕来自未来,自然对这些主仆的概念全无,默默盯着芷澜手中的花绷子,叹为观止。直到芷澜催促她,她才吞吞吐吐方道:“其实……我是说……我如果不是你认识的小姐……”她低头,揉捏着手心,细白的掌中被她揉出深红的一块。
朝夕话未说完,被芷澜截了过去。她吃惊地仰头问朝夕,“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不是我所认识的小姐了?”她浅笑晏晏问道。
朝夕怔了怔,尚未恢复气力的身体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她抿了抿唇,眼波微动,如静谧的湖中被掷入了石块,泛起涤荡涟漪。她就知道这件事说不通。
“我是说……”她抚额道:“我失忆了。”
锐利的针尖在听闻这话时微一颤动,刺进了血肉,点点细珠殷红的滴落在素白的绢布上,如在墨莲上晕染开朵朵绽红的花蕊,蕾蕊旋开,恍如阵阵暗香袭来,艳丽娇美。
芷澜似是不敢相信朝夕的话,反复道:“失忆了?”怎么会失忆呢?难道是因为这次中毒导致?芷澜顾不上被扎破的手指,翻身去查看朝夕的身子,也不知是想以此来证明她依是安康呢,还是想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芷澜,这事我只说与你听,你切记住万不可告诉他人。”良久,芷澜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点点头,朝夕不让她说出去自然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芷澜想的实则是没有了记忆的朝夕在相府少不得被欺凌,忆起自己给朝夕挣的胆小懦弱名声,怎么都不能再为她添麻烦了。两人想法虽不同,目的却是都相同的。只要芷澜接受了朝夕,那么往后的事就好办许多,至少她在这个异时空不再是盲目无知的,她无法回到自己的地方,那么只有顶着这个与自己脾性完全相反的女子活下去了。
“好,那么现在我想知道我是谁,现在是什么朝代,我嫁的人又是谁?”
“小姐原名……”憧憧烛影中,一人以手支颌,墨发垂案,素白的宽大亵衣将她包裹其中,慵懒地斜窝着;另一人秀眉紧蹙,凝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之人,似要将她看出个所以来。暖绒的炭火映照着光影投射在纸糊的窗棂上,将两人卧膝长谈的身影拉得修长,夜色暮霭,积雪初融,冰锥子在檐角向下滴着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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