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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陵一路下山,山路甚是崎岖难行,不过转过了几个山弯,便连先前巍峨磅礴的宫室也看不到了。才走过一个山口,却瞧见有一个锦衣卫装扮的侍卫站在路旁,隔得远了看不清面目,只瞧见身后还有几匹马。张居正蓦然全身戒备起来,右手便按上了腰间的悬翦剑。谁知身旁的安媛忽然止住了脚步,怔一怔神,猛然向前奔了几步,却搂住了那个小侍卫,唤道,“如松,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居正这才注意到,那侍卫身材矮小,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不正是镇守辽东的挚友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如松如今脱去了稚气,穿上了锦衣卫的服饰,却也显得很是精神,只见他本神色紧张的张皇四顾,此刻见到了安媛,却喜形于色,叫道,“姑姑,可算等到你了。”他又看了一眼安媛身旁的张居正,略一愣神,赶紧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唤道,“恩师。”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却道,“恩,起来吧。”
安媛又惊又喜,拉着如松问道,“你何时拜他为师了?”
如松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神情,说道,“半个月前,在爹爹的营帐中恰好看到张先生挥剑克敌的情形,心中很是敬仰,便拜先生为师学习剑法。爹爹也是极力支持呢。”
“你爹爹….”安媛听了如松的话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眼张居正,轻声问道,“你和李成梁将军见过面了?“
张居正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神色里有些不自然,“见过一次,在军营里。”他亦是沉思了一瞬,却皱眉向如松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等安姑娘?”
如松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奇道,“恩师,不是你给如松留的字条,要如松备好三匹良马,就守在这里等待姑姑的么?”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精美笺纸,上面隐约有两行小字:
“如松吾徒,申时备良马三匹,侯于京郊十八道岭西路山口,以待为师。切切务误。
师启”
安媛凑过去瞅了一眼,只见纸笺上的字都是一般大小,笔迹圆滑娴熟,正是张居正的一笔端正的小楷,她也不免“咦”了一声。
张居正轻轻瞥了一眼,却道,“学的甚像,只是我从来不用十竹斋的笺纸。”
如松呆呆的看着手里握着的笺纸,只见上面浮着淡淡的山水墨迹,纸质匀薄而华美,笺纸底端更有饾版浅青竹画,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果然不是素喜简朴的老师所用的,他嗫嚅道,“恩师,恩师……”却半天接不出后文。
安媛见如松神色沮丧,不免对着张居正一笑解围道,“我瞧这寄信的人也没存什么坏心,让如松在这里等我们,还送了几匹马来,更加节省脚力。至于学你的字迹….约莫是相熟的人写的。不过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如松,你挑的这马匹倒很是精神。”
如送果然闻言轻松了许多,赶紧牵了马来让安媛看。安媛见他选的马匹都是高头大马,模样漂亮,看起来就甚是精神,更不免刻意称赞了几句。如松一讲起马就来劲,说道这匹全身白色不含一根杂毛的叫做夜光白。这匹浑身乌云墨黑,唯有四蹄雪白,乃是相马谱上赫赫有名的乌云盖雪;另有一匹通体都是血红色泽的正是相传自大宛而来的“血汗马”,这匹匹都是名驹,乃是如松专门从大内御马监里精心挑出来的。
如松把“血汗马”牵给了安媛,说道,“红儿性子最温顺了,适合姑姑坐骑。”又把“乌云盖雪”恭恭敬敬的牵给了张居正,低声道,“师父,请您上马。”
张居正仔细瞧了瞧那马匹,脸色却沉了下来,眉目中隐隐有不悦之色,“远途奔走,短小精瘦的马匹方有长力。这些马匹虽然生的高大,模样漂亮,兴许是有名驹的血统,但却是从小生活在御马监中,吃着最上等的饲料,从未出过远门。我们走的是山路,这些马匹难免会踩到石子,崴伤了马蹄,骑乘最是危险的。这便如同出身优越的高门弟子,自小富贵,然而华而不实,耐不了久力,便没有多大出息吧。。”
如松顿时泄了气,很是愁眉苦脸的悄悄抬眼望着安媛。想不到张居正竟然是这样一位严师,对待学生时刻敲打,很是苛责。如松生性活泼跳脱,李成梁有意让他拜这样一位严师,恐怕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的。安媛心中暗暗好笑,口中却道,“甚是,甚是……”
如松见没了撑腰的,只得讪讪的低下头去,含了委屈小声道,“恩师,如松知错了……”
张居正面上没有半丝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了望天色,说道,“走吧。”
三个人各自牵了马缓步下山,此时天色渐暮,无尽的晚风吹来,微微蕴着一丝凉意,枝头的半黄的叶间渐渐吐了些新绿,卷着一点点未化尽的霜雪,仿佛蕴有了无限的生机。
行了许久,只觉得身在连绵起伏的山势中,仍未有走出去的迹象。安媛只是称奇,“这里的山真是大,走来走去像迷宫一样。”
张居正心中蓦然一惊,止步问如松道,“你今日几时牵马来的?”
“纸笺上说申时要到,弟子辰时初刻便出发了,”李如松迷惑不解的望着张居正问道,“恩师,可是有什么不对么?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叫道,“糟了,我们怕是走错路了。”
安媛不觉愕然,“我们不是从你来的道路走出去的么?”
如松又是羞愧又是悔恨的说道,“姑姑,我是辰时出发的,从京城到皇陵少则需要两个时辰,而从官道进山的路至多不用一个时辰就可到了。可眼见如今太阳西斜,怕是戊时都过了,别说走出去,我们就连官道的影子也望不着,那必然是走到岔路上了。
张居正点点头,抬头望了望夕阳一点点躲到云层厚,叹了口气说道,“十八道岭地势复杂,没了日头指引更是难行。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不如就在此地将就歇息一宿,待明日太阳出来了再走出去。”
说着,他停下了脚步,将马拴在临近的树梢上,一袭暗蓝纹路的青袍中隐隐透出几粉孤冷之意。安媛瞧着他们师徒忙活着喂马生火,便也凑近去想帮忙,如松却急忙推开了她,“姑姑不须忙了,省的弄脏了手,这里有如松和师傅就行的。”
张居正取出火石火绒,在一片狭小的空地中堆了枯枝废叶,生起火来。又吩咐如松在四角各生一堆火。安媛坐在靠近火堆的大石头上,看着如松小小的身影去捡许多枯枝废叶实在费力,便说道,“不需要生那么多火了,这夜里也不是太冷,有着堆火就够了。”
“那些火堆并不是取暖用的,”张居正吹熄了手中的火折,目光沉沉的投向四野,淡淡说道,“深山里晚上或许会有狼和其他什么野兽,见到火堆便不敢靠近了。”
他声音不高,可传到安媛耳里却如晴天霹雳一样,她吓了一大跳,问道,“这里难道会有狼群?还有什么野兽?”
“狼群倒是不会有,”张居正好笑的瞧了她一眼,“皇陵动工了许久了,上万人在这里劳动,有狼群也早已散了。但深山野岭的,有一两匹孤狼却不得不防,点个火堆以备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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