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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车鼻施汗到底要干什么?!”听到城头上传来的画角,正站在主营中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替宇文至瞭阵的王洵心中也是一愣。按照他的推算,俱车鼻施汗既然第一天不敢趁唐军立足未稳之时出城决战,第二天便不可能再鼓起勇气。为什么今天刚动了他第一座存放粮食的仓库,他就彻底被逼红了眼睛?
正迟疑间,沙千里与黄万山两个已经联袂而来,主动请缨去堵柘折城的东门。王洵抬起头,又朝对面的城墙望了望,摆摆手,微笑着吩咐:“不急,再等他片刻又能如何?来人,擂鼓,催宇文至给我加把力气!”
“诺!”亲兵旅率十三答应一声,双手挥动鼓槌,将战鼓“咚咚”敲响。正在指挥弟兄们攻打敌军营垒的宇文至闻听鼓声,把牙一咬,心一横,丢下角弓,挥刀向前,“所有人,跟我上。一鼓作气灭了他们,回营之后,老子亲自给你们倒酒!”
“灭了他们,回营庆功!”见宇文将军自己都不管后路如何了,原本有些迟疑的新兵们也横下一条心,蜂拥而上。几十人挤到营门口,端着肩膀用力狠撞,“一,二,三!”“一,二,三!”
“轰,轰,轰!”木制的营门在持续的撞击下发出震耳的轰鸣。营内的守门士卒见此,也纷纷丢下兵器,用肩膀从内部死死顶住门板。双方隔着一道厚厚的木板比拼力气,“一,二,三,一,二,三”,把半边营墙都挤得摇摇欲倒。
“呜呜,呜呜,呜呜呜!”柘折城中又传来了号角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营垒中的守军不顾性命往唐军刀前扑,疯狂中透着绝望。
见敌军死战不退,宇文至也急红了眼。不再想后路会不会被人抄掉,伸手拉住正朝营垒门使劲的万俟玉薤,大声命令,“你,跳进去,专门捡头上戴着皮帽子的杀。谁穿得越光鲜,你先杀掉谁。我替你掠阵!”
说罢,又将手向后一伸,“取弓来,送我上营墙!”
他身边的几名侍卫都是其兄宇文德花重金为他礼聘而来,对小主人的心思摸得极透。闻听命令,立刻有一人从背上取下另外一把朱漆弓,连同箭馕一并送上。其余几人则寻了面盾牌,齐心协力地平端在胸口。宇文至从一个猿纵从地面上拔起,稳稳地落于盾牌之上。拉弓弦,举弓臂,连珠三箭,将营垒内的三名敌军射翻于地。
他这厢用弓箭开路,原本武艺就在众人之上的万俟玉薤立刻如虎添翼。三下两下翻过营墙,挥舞着横刀,就像一名正在组织人手封堵营门的敌将冲去。一名百人长模样的家伙持矛向他急刺,被万俟玉薤用单臂夹住矛杆,一刀扫下半个头颅。紧跟着身子又是一扭,居然把腋下的长矛当做水火棍,扫出一阵风,沾上便是筋断骨折。
又有两名小箭打扮的家伙上前拼命,一个才冲到半路,就被宇文至用羽箭放翻。另外一个哇哇大叫,手中弯刀舞成了一团花。万俟玉薤一刀劈下,连肩膀带背砍入尺半。可怜的小箭军连万俟玉薤的衣角都没碰到,仰面便倒。制式横刀被他的尸体夹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这时,第三名守军不要命般冲到。万俟玉薤根本来不及再拔刀,只好放弃。身体迅速后退,让开对方的刀锋,然后顺势用左手一拉,右手一拧,居然“咔嚓”一声,将对方面孔扭到了脊梁后。(注1)
“别恋战,捡当官的杀。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宇文至的声音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嘉许。万俟玉薤精神大振,单腿从地上挑起一根不知道是谁丢弃的长矛,左手在矛杆上一捋,右手轻轻下压,“腾”地一声,居然抖出了三个矛头来。
这手“金鸡三点头”,可不是街边卖艺的假把式。凡被点中者,身上立刻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此刻,万俟玉薤心中早已没有了初次上阵的恐慌,大步向前,手中长矛左刺右点。一招一个,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守军纷纷刺倒于地。
正在指挥守军负隅顽抗的将军铁木蓇葖突然见到一个九尺多高的恶煞,提着一边血淋淋的长矛向自己杀来,顾不得再管营门,赶紧命人上前阻截。宇文至连发两箭,将奉命赶来的两名守军射杀,第三箭却按在弓上,引而不发,同时在口中用突厥语大声喊道,“哪个不要命的,尽管上,看你们跑得快,还是老子的箭快!”
“哪个不要命的,尽管上,看你们跑得快,还是老子的箭快!” 抬着盾牌的亲卫看不清里边发生了什么,尽管扯开嗓子大声重复。
对这个一箭一命的神射手,守军心里本来就十分忌惮。猛然间听到他的断喝,心神立刻大乱,居然真的纷纷停住了脚步。趁此之机,宇文至又大声补充,“命是自己的,粮草是别人的。俱车鼻施要出来早出来了,至今援军还没到,不是骗你等送死么?”
“命是自己的,粮草是别人的。俱车鼻施要出来早出来了,至今援军还没到,不是骗你等送死么?”几名亲卫再次鹦鹉学舌,将宇文至的喊声传遍全营。
他们在安西军中这两年,突厥语学得极溜。而俱车鼻施的族人原本也是突厥一脉,非但能听懂宇文至的话,并且心中对俱车鼻施闭门不战的行为甚为不齿。如今见援军迟迟不到,而营门已经岌岌可危,登时士气就掉了近半儿。有几个甚至举头四顾,试图查看自家大汗是不是存心让大汗死在这里。
“别听他的,射死他。射死他!”指挥着防守的柘折城将领铁木蓇葖也不敢保证自己和身边这伙弟兄是否被大汗当做了弃子,指着宇文至大声喝令。宇文至微微冷笑,先是一箭射死一名试图拉弓偷袭者,又是一箭射落了营中将旗,还没等对方回过神,第三箭已经又搭在了弓臂上,“哪个不怕死,尽管前来试一试。老子穿的是猴子铠,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长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
“哪个不怕死,尽管前来试一试。老子穿的是猴子铠,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长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亲卫们扯开嗓子重复,整齐的喊声在沙场上空回荡,闻者无不胆寒。突厥人骨子里最崇拜强者,宇文至先前箭无虚发,已经令无数守军心折。如今又把铠甲的优势报了出来,更是令对面的弓箭手不敢轻举妄动。柘折城方面的守将铁木蓇葖还欲再鼓动,万俟玉薤已经杀到他眼前,矛头向前一头,便是一团耀眼的寒霜。铁木蓇葖迅速缩头,同时扯过一名侍卫,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对方身后。几串血珠飞溅,可怜的侍卫喉咙处开了个洞,惨叫着软倒。铁木蓇葖的头盔则歪到脑袋一侧,额头上出现了一条三寸多长的大口子,鲜血顺着鼻子尖唏哩哗啦往下淌。
“有种别躲!”万俟玉薤大叫,声音里边充满的鄙夷,“这人心肠太坏,别给他垫背,要命的快闪开!”
周围的守军闻听,本能地闪避,不肯再上前当肉盾。铁木蓇葖跑了几步见没人肯援救自己,只好转身迎战。他手中的弯刀成色甚佳,三下两下便将万俟玉薤的长矛砍断了半截。“我杀了你!”他大叫,前冲,声音却戈然而止。被削尖的断矛正戳在他的喉咙处,红彤彤从脖颈后露出数寸。
“啊!”附近的防守方士卒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拼命。万俟玉薤用断矛扫翻了四五个,大声叫嚷,“主将都死了,你们还瞎掺和什么。赶紧跑吧,再不跑,就没机会了!”
他自问突厥语说得也算标准,所言也算设身处地替对方着想,周围居然没人肯听。只管着舍死忘生上前拼命。正手忙脚乱间,又听见宇文至的亲卫们在不远处用突厥语齐声喊道,“都笨死了。怕俱车鼻施找你们家人算账,你们投降不就成了么?这么老远,谁能看清楚哪个战死了,哪个还活着!”
这句话,比先前所有呼喊对军心打击都大。围着万俟玉薤拼命的防守方士卒立刻退开了半个圈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发傻。宇文至见状,知道自己所猜没错,俱车鼻施汗是利用这些守军留在城里的父母妻儿,逼迫他们顽抗到底。便又扯开嗓子,大声劝道:“愿意投降的,原地蹲下别动!这么老远,城头上怎能看清楚你们谁战死了,谁还活着。等柘折城破了,俱车鼻施再当不成大汗,自然也没办法株连你们的家人!”
“愿意投降的,原地蹲下别动…….”侍卫们齐心协力,将宇文至的主意尽量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围在万俟玉薤周围的守军士卒闻听,先是楞了片刻,然后有人带头,“当啷”“当啷!”接二连三将兵器丢到了地上。堵在营垒门口的防守方士卒也无心再恋战,见到有人带头,便学着对方的样子,纷纷丢下兵器,躲到了一边。只有极少受天方教荼毒比较深的士卒,兀自提着兵器顽抗。怎奈大势已去,根本已经无法左右战局。被万俟玉薤带着几个人一兜,立刻从营门口驱散到了别处。
堵在营门内侧防守方士卒一撤,来自门外的压力立刻占了上风,“哗啦!”“哗啦!”数下,终于“咣当”一声,整个门板被推翻在地。
“放下兵器者不杀!杀俘者偿命!”宇文至又及时的补充了一句,避免刚刚穿上大唐号衣的马贼们玷污安西军形象。万俟玉薤也换了把趁手兵器,带着几名弟兄围剿垂死挣扎的敌兵。顷刻间,整个营垒的抵抗力量被扫荡干净,有亲卫找到旗杆,从接好绳索,将宇文至的将旗高高地升到了半空中。
“吹角。报告王将军,我等幸不使命。请他派人来协助清点战利品!”宇文至顾盼神飞,扯着喊哑了的嗓子命令。
身边亲卫兴高采烈,吹响号角向主营报捷。一干在主营中观战的将校们喜出望外,看向王洵的目光愈发充满了钦佩。先前主动请缨要去堵截敌军的沙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冲着王洵轻轻拱手,“王将军真乃神算!俱车鼻施果然不敢出头!换了我等,刚才已经被他诈出真相来了!”
“先不说这些!”王洵摇摇头,笑着阻止,“你们先去商队那边借几个账房,伙计,赶着骆驼把缴获的辎重清点出来,运回大营。慢慢干,记得不要派得人太多,免得被俱车鼻施看出破绽!”
“诺!”沙千里、黄万山两人心服口服,拱手领命而去。望着二人的背影走远,王洵又笑了笑,缓缓从站立的高台上走下。脚掌刚与地面相接,他立刻感觉到一阵酸软。拉住侍卫十三的肩膀用力撑住,看看四下没有人注意,才又摇了摇头,慢慢走向中军帐。
背影,被上午的阳光拉得又直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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