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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此时当从南京起事,王治率人一路打往京城,只怕不到天津卫就要全军覆灭。唐牧的初衷,只为引起李昊对宦官干政的警惕,能将整个大历朝各地督政的太监总管们皆收入京城,从此一举杜绝宦官干政。可这场谋逆提前了二十多天,毫无防备的突然就来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养心殿中亦是暖意融融,小内侍们哑口无言,外面一重重的府军卫将整座大殿围起。铜铃声间隔一柱香的时间便要齐响一次,李昊就在明窗前望着窗外一重重背身持刀的府军们。这是皇宫里唯一可以持械的,他的护卫亲兵。时隔半年的再一场兵变,李昊已经从容了许多。雪仍还下个不停,终于府军指挥使又来了,他并不进殿,跪在抱厦外高声道:“皇上,左都督已在赶来勤王的路上,此时从端门望下,唐阁老带着一众文臣正在与东厂番子们血战,他们会誓死保卫皇城,皇城仍是安全的。”
李昊仍还背对着韩覃,轻轻挥了挥手道:“再探!”
过了约摸两柱香的功夫,韩覃的脚也热了,手也热了,身上那袭裘衣相裹,热的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脱掉,正发着怔,便听李昊说道:“上一回唐夫人带着韩清姑娘入宫,是冬至节后第二天,韩清带着饺子去见过慈宁宫那位,再然后,她的干爹王治就联合东厂督主马骥谋反了。韩夫人,你能否告诉朕这其中的关联?”
韩覃两膝一屈就跪到了地上。她是唐牧的妻子,她牵扯上谋逆,唐牧也难辞其咎。李昊知道韩清送饺子的事情,想必也能查出她带着高太后的亲笔信出宫。那封信在许知友看过之后,就被唐牧烧掉了,就算王治手中此时握着一份所谓的亲笔,也是许知友所摹。
但君王的疑心既然起了,就很难消除。而如今宫门未开,情势不定,韩覃生怕自己多说一句便要多错一点,也唯有沉默以对。
已经到了中午,不一会儿小内侍们抬进来三张膳桌并在一起,接着铺上织锦缎桌布,再接着便有小内侍上前细声问是否要传饭。李昊仍还临明窗站着,却也点了点头,捧着朱漆食盒的内侍们又是鱼贯而入,先摆上来的却是茶点。
摆好了茶点,那小内侍又上前问道:“陛下可要进茶点?”
李昊摆了摆手道:“让韩夫人先用!”
韩覃此时犹还跪着,皇帝都还站着,她岂敢用饭?
显然这小内侍也有些怔住,他垂头顿了片刻,这才抱了只鼓凳过来远远放在桌子下首位置,细声道:“皇上请韩夫人用茶点!”
韩覃深吸了口气,仍还跪着,轻声答道:“内城恰逢乱事,皇上都还未进食,臣妇不敢逾礼先食。再者,妾乃臣下之妇,不敢当君上之面而食,请皇上允臣妇仍回长寿宫去,静待城门开启,仍还本家。”
李昊仍还背身望着明窗外,手中揉着一颗珠子,揉得几揉搓成一把扔到了炕床的矮桌上,却是伸展了双手。他这是要披裘衣的意思,自然有小内侍过来替他披上裘衣。李昊披上裘衣,侧眸扫了韩覃一眼,青灰而深陷的眼中神色复杂,似还含着一丝嘲讽,转身出殿去了。
韩覃入宫这半日,几乎是一直跪着。皇帝出去了,这宫里留守的木塑泥胎似的小内侍们便似是活了过来。他们在宫里见惯了大人物,倒不怎么办韩覃放在眼里,彼此交头接耳时小声细言,一个道:“方才端门上传进话来,说唐阁老一人能挑八个番子,他平日笑呵呵一个人,倒看不出来是个心狠手辣的!”
另一个又道:“听闻王治都跑到天津卫了,咱们京军三大营的守兵们竟是一丝风声儿都未曾闻,陈疏和陈卿父子这回只怕是要栽喽!”
王治都跑到了天津卫,那京城探步可至,究竟是唐牧算错了,还是他故意想要弄的声势浩大?韩覃身上这麝鼠罗衣沉厚,此时如口钟一般罩在她身上,脚下地龙烘的火热,她满头大汗,只觉得自己从芯子到皮都热透了。
*
午门外,唐牧带着一众文臣与东厂的番子们对抗了至少半个时辰,才见陈卿带着锦衣卫的人从承天门的东西甬道涌了进来。东厂的番子大约也就几十人,但个个身怀绝技,几个带着飞索的,如蜘蛛搭网一般往内城墙上扔着勾索,其中一个已经跃过护城河,若不是唐牧飞刀将他剁下,只怕他此时已经杀入内皇城去了。
内皇城中虽有府军卫还能抵挡,可万一他趁乱杀了李昊,在诸亲王封地皆远的情况下,王治带着废文帝的谪长孙,又有高太后的亲笔手书,到那时,他不必攻打京师,自有许多文武大臣会拜路相迎。
唐牧远远见了陈卿,吼问道:“唐逸去了何处?为何铜铃响过半个时辰,你们锦衣卫才来?”
陈卿勒马也有大吼:“我也是方才知道,他带着人去往淮南查一桩公案,并不在京城。”
东厂与锦衣卫已经杀到了一起,内阁除唐牧之外的五位辅臣,再兼六部中的左右侍郎与主事们今日恰在吏部审政,此时十分齐全的,一排排就列在午门上,也是要做一道人墙,以期能挡住东厂的番子们,不肯叫他们攻到午门边。
唐牧于乱军阵中远远飞刀,放翻一名正往午门上飞奔的番子,甩腕仰首,便见隐隐一袭红衣隐于端门之上的飞雪帘幕中。那是李昊,那个懦弱而胆小的年轻人如今也敢亲自爬到端门上,来看一眼谋乱现场了。唐牧收回目光,一路疾步往午门上走着,沉声喝道:“我们千辛万苦才将锦衣卫并入大理寺,可不能因此叫皇上再起把锦衣卫列为皇家私有的心。这事起的蹊跷,一定有人在后面推动。你单派一支人马,着便衣,给我守好出京各大路口!”
“盯谁?王治?还是马骥?”陈卿问道。
唐牧已经快要走到那群文臣的身边。他顿了片刻道:“盯唐逸!”
陈卿略怔了片刻,拍马转身走了。唐牧见又有番子冲来,抽过陈启宇手中的刀远远摔了出去,高声道:“都给我站直了,皇上可在上头盯着了,你们的忠心赤胆,只要不开膛剖腹他是看不到的。而如今恰就是最好的时机,把你们十年寒窗时那受过的苦与气全发出来,跟这些阉货的走狗们拼!”
齐怀春喝道:“老子拼了,杀了这些□□的。”
唐牧叫他逗笑,隔着几个人道:“不必拼命,拼命的事让锦衣卫去干。你们是文臣,十年寒窗不容易,往身上多抹点血,保护好自己,站的挺直即可。”
*
李昊就在端门楼上站着,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排成一重重顶着那道宫门,而戴白帽,穿着拽撒白靴的东厂番子们正在与锦衣卫们近身搏杀。方才锦衣卫未至的时候,这些文臣们便是赤手空拳与他们斗,此时许多人皆破了衣,负了伤,目光所及,内阁除傅煜之外皆是年轻人,六部之中,也多是如陈启宇一样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
这些热血,忠诚,手无寸铁但又心怀理想的年轻人们筑成一道人墙,守护着他和他的家国天下。皇权究竟是什么,而这些人又忠诚于什么,李昊虽通读诸子百家,却始终参不透这一点。可此时,看着城墙下那一众混身是血依旧傲骨挺立的书生们,不知为何他竟有些热泪盈眶。他招了个小内侍过来,吩咐道:“去把韩夫人送回长寿宫,至于那位韩清姑娘,先关到慈宁宫那位身边去。”
*
韩覃出了养心殿,跟着两个小内侍于大雪中疾步往长寿宫奔走着,远远便见一群小内侍簇拥着一袭正红色龙袍的皇帝李昊疾步而来。离的太近已经不好装做看不见了,她止步在雪中等着,眼看李昊经过,屈膝才要跪,便见李昊那只细瘦而白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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