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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也不是那么高,凭她的本事可以轻而易举翻越过去。她停在毗邻的一座大宅屋脊上,隐藏在飞扬的檐角之后,观察守城的布兵,以及城墙顶上武侯巡视的往来频率。
好极!她看准时机抛出臂环上的鹰爪,借助这股拉力轻松上了墙顶。两列武侯交错而过后,她翻身从女墙的垛口跃下对面墙头,一个金缕城,就这样被她横穿了。
似乎有些太容易,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被盯上,她也懒得粉饰,索性直攻烛阴阁。
以前听说五城直道两旁都是碱水,人要穿行,只能走中间。而这直道无遮无拦,别说人,就是一只鸟飞过,很快也会被发现。
究竟是谣传,还是自己也遇上了幻象?她惊觉脚下踩踏的不是水,明明是松软的土地,每行一步,鞋底就陷下去两分。借着直道上的灯火看,似乎是沙丘地貌,胡乱生长的沙棘东一簇西一簇地抱团,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进城之前走了五十里水路,难道这座城像铡刀一样,切断了水源的供给么?崖儿心下彷徨,向北眺望,北辰的战星发出青白色的寒光,像剑尖上的锋芒。不管是不是幻象,都得往前走。这世界真寂静,她艰难地跋涉,边走边想。有人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她听不见的低笑。
一只奇怪的鸟,在前面不远处的荒原上蹦蹦跳跳,崖儿的手指勾着腰上的剑环,继续往前行进。翻过一座风蚀脊,眼前赫然出现了雪白的平原。她暗呼不妙,照这形势看,自己恐怕也中了幻术了。
大风骤起,天上依旧星辰密布,但这世界却亮起来。积雪反射出的光,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景象,天地像个巨大的容器,上半截混沌黑暗,下半截却剔透明亮。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越走心里越哀伤。这地方,好像是她一直惦念的地方。她分不清这是哪里,有点像雪域,但又不完全像。这里没有雪域连绵的高山,脚下的雪也不是寒冷的。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十几丈开外,素衣素服,背对她站立。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乌黑的长发如悬瀑般直下,生在男人的身形上,说不出的一种魅艳之感。
她走过去,生怕踏雪的足音会惊扰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走了不多远,天上响起擂鼓般的雷声,豪雨毫无预兆地泼天而下。雨水落地前凝聚成刀锋式的冰棱,铮铮刺向地面。她看见那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身上的白衣底下涌出血,很快染红了袍裾。
崖儿尖叫起来,似乎才意识到那人是谁,天上落刀她也不怕,跌跌撞撞向他飞奔过去。终于接近了,她不顾一切遮挡在他上方,奇怪那些冰棱在接触到她之前就消散了。她顾不上惊讶,去拨他被血浸湿的头发,他的脸露出了一小部分,起先是额头,两道剑眉之间隐隐有烈火形状的花纹,因苍白的肤色,鲜红欲滴。
她愣了下,手也顿住了,难道认错人了么?犹豫片刻才将他脸上的乱发全部拨开,当看清了那张脸,颤抖和哽咽从身体最深处一齐涌上来,那是她的安澜。
她知道是幻境,但也不在乎了,把他抱进怀里,检查他的伤口。那些伤口倒不显得狰狞,即便是刺穿了身体,冰棱融化令伤口收缩,也只余两指宽的缝隙,汩汩流出血来。
只是多,太多了,密密匝匝便显得可怖。她不敢使劲摇晃他,到这时才觉得自己那么无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痛哭。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睁开的双眼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但认出她了,费力地抬起手抚抚她的脸颊,语气却有些怨怪,“谁让你来的!”
她说:“我不该来么?谁让你不告而别,代我受罚的?你这个人这么自大,以为牺牲自己我就会感激你,告诉你,你想得美!”
她大发牢骚的时候,他却紧紧抱住了她,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袍,讷讷说:“你让我怎么办?看着你魂飞魄散么?”
那一瞬她真的分不清这一切是真还是假了,话是他的话,语气也是他的语气。她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误打误撞进了八寒极地,她宁愿相信眼前的人又失而复得了。
“我们离开这里。”她搀他起来,“能走么?”
他说能,几乎把全部分量都压在她身上。崖儿咬牙支撑住他,他轻轻喘了两口气,“可是我身上有封印,走不了多远。”
他托起手,那清瘦的腕子上隐约浮现出透明的锁链,崖儿惶然望向他,他苦笑了下,“这是堕仙的牢笼,哪里那么容易逃脱。”
“那怎么办?”她伸手去拽,锁链有别于一般的囚具,触上去刺骨寒冷,但没有实质的形,也没有任何撞击后应当发出的声响。
他平静地望着她,眸底呈现出妖异的色彩,“用你的牟尼神璧,这神璧本来就不是人间物,能斩断百炼钢,包括这缚仙索。”见她迟疑,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焦急,催促道,“下一次的冰刑很快又会降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崖儿?”
如果没有那一声崖儿,她或许真的会驱动神璧。结果就是这里露出了破绽,她低着头自言自语:“他从来不叫我崖儿……”
他怔了怔,“什么?”
他只叫她叶鲤,即便后来在雪域相依为命,也没有更改过称呼。叶鲤是他对蓬山初遇最好的追忆,也许在他心里,他更爱那个扛着扫帚满宫跑的女人。
杀气凛冽的两柄利剑悬在半空,剑尖对准了他。她抬起头来,眼里满含愤恨的光,咬牙道:“妖孽,你敢冒充他!”
和枞言遇见的幻象一样,心里最惦念谁,就会看见谁。她眷恋这种重逢,但明白不可能,八寒极地怎么会在金缕城外?眼前这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拿剑直指他,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所幸她的脑子还算清明,她要的不是赝品,有谁胆敢亵渎这张脸,她就让他灰飞烟灭。
一声惊呼,撞羽和朝颜刺破了幻象。血衣的紫府君和这八寒极地一起,在剑气涤荡下逐渐幻灭,最后化作金芒,飘散在风里。
崖儿跌坐下来,气哽难止。缓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愈发坚定要去救他的信念。
抬头看,正北的战星依旧寒光闪耀,脚下的荒原已经变成了水。她一掌拍击石壁,跃上直道,挽起她的天枢弓,两支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只听银指套刮过弓弦,发出嗡然的长鸣,两支箭飞射出去。直道两掖的明灯仿佛被谁吹了一口气,相继应声熄灭,琅琅的水晶灯罩碎落了满地。再向前看,五十丈内陷入了一片昏暗,这时即便有人俯瞰监视,也难以看清她的身影了。
***
直道上的灯就那样一串接一串地熄灭,天行镜里无法辨认她的踪迹,反正灯灭到哪里,她的人就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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