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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班头说罢,即回公馆。店家捏着一把汗,祝告道:“但愿老天爷多降几天大雨,令他们不能起身,我之福也!”不表店家祝告天地。且说值日班头回至公馆,见了本官,将话告复。贺世赖分付外班侍候坐轿,回拜恩县唐老爷。唐老爷出迎,见礼分坐。献茶之后,贺世赖道:“晚生今来谒见堂翁,还有一件紧急大事相商。”唐建宗道:“寅兄有何事情,请道其详。”贺世赖道:“黄花铺乃晚生与堂翁两县分界,今来两个大盗,现在廖家富店内歇住。晚生公馆中衙役稀少,不敢动手,恐惊他逃走。特来相告堂翁,协同两县人役前去,方保万全!”唐建宗道:“寅兄访得的确,方可动手;若是诬良,干系你我考成。”贺世赖道:“定兴县劫牢,抢出大盗任正千;嘉兴府哄堂,盗去梅姓私娃,都是此人。晚生认得最切,怎得错误!”唐建宗见他说得真实,地方内来了大盗,怎好推辞不拿!遂差马快三四十个人,协同贺世赖十数个衙役,各执槐杖、铁尺、挠勾、长杆,一哄到了饭店中来。
且说店小二将鸡鸭鱼肉都做停当,一盘捧进房来,余谦摆列桌上。骆宏勋面朝里背朝外坐下食用,亦叫余谦过来同吃。余谦说道:“这黄花铺乃来往大道,士人君子极多,倘看见主仆共桌而食,暗地必定取笑。大爷用过,小的再用。”余谦见外边雨稍住,遂至后园出大恭去了。
且说两县人役皆进店门,便丢了一个眼色与店家。店家会意,指骆宏勋住房。众人走至门外,看见强盗在里面食用,暗暗将挠勾伸进,照骆宏勋腿肚一勾,用力一拧。可怜骆宏勋无意提防,连桌椅尽皆拉倒。又跑进十数人,按住身子,槐杖、铁尺雨点打来,未有几时,遍身皆伤。骆宏勋只当巴家赶来,不料被官兵捉住!先还撑持,后来只落了个哼哼而已。众人见他不能动手,即刻将手铐脚镣套上。却说余谦出完了恭,才待回房,只见店小二躲躲藏藏,一脸惊慌之粤,迎上前来,低低道:“大叔不可前去!你家骆大爷已被官兵捉去了!”余谦惊问道:“何处官兵,因何事件?”店小二道:“是历县贺世赖老爷拿去的。所来之人,皆是马快,各持长杆、挠勾,说是你大爷是大案强盗,不一刻就来拿你大叔了。小的先承送酒菜,故才冒险前来通信,倘被看见,受罪非小!”说罢,抽身而去。余谦想道:“大爷已经被捉,落我一人,怎挡他两县之众?今若回去是自投罗网了。不如逃走,再生别法搭救主人。”不觉眼中落下泪来,道:“我主仆今朝正是:破屋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大爷呵,莫道余谦忘恩负义、畏刀避剑,背主而逃呀!叫小的一人无法救你,速回江南通知徐、鲍,好来搭救。”将脚一纵,跳过群墙,放开虎步,如飞向东西奔去不提。
且说众马快将骆大爷上了手铐脚镣,找寻余谦不见,就知走脱,只得将骆宏勋解赴恩县衙门。贺世赖随后坐轿,亦到恩县,与唐建宗会审。坐了二堂,分付将骆宏勋带上来。马快将骆大爷抬至堂上,卧在地下,还不知因何缘故?唐建宗是主,不好相僭,让贺世赖先问骆宏勋道:“狗强人!恃强逞勇,无法无天,今日怎也犯在我手里,可能得活哩?”唐建宗听了这样问词,明知是借公报私声口,并非审问强盗了,就有几分疑惑?心想,且听强盗回说什么,再作道理。骆宏勋虽被衙役打昏,此刻也有几分苏醒。闻得上边声音相熟,抬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定兴贺世赖。不禁雄心大怒,用手一指,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乌龟忘八旦!”贺世赖大怒道:“好大胆的强人,敢骂本县!”分付掌嘴。衙役才待上前,唐建宗禁止道:“莫要动手,待我问来。”大喝一声道:“你今既被捉获,就该敛气服罪,也少受些刑法,怎敢大胆辱骂问官!”骆宏勋道:“我无犯法之条,不知因何捉拿,亦又不知此官为谁?”唐建宗道:“本县是恩县,贺老爷是历城县,黄花铺乃两县分界,故我二人会审。你一伙共有多少人,怎样劫定兴监牢?从实说来,本县不动大刑难为你了。”骆宏勋道:“老爷不知,小人父亲在定兴县做游击,在任九年,一病身亡。城内有一个富户任正千,幼从先父习学枪棒,感父授业之恩,款留我母子在家居住。”手指贺世赖道:“他的妹子贺氏,原是江陵院中一个妓女,他亦随妹在院捧茶送酒。我世兄任正千在江陵院中会见他妹子,爱其体态妖娆,不惜三百金代她赎身,接至家中为妻。贺世赖亦随至世兄处管事。后因赌钱输下债,无钱偿还,将世兄客厅中铜火盆盗去,被世兄遇见,逐出门庭,永不许上门。他流落在城隍庙中抄写诗签,适值王伦求签,他代讲签诗;王伦中意,唤至家中,做个帮闲朋友。后因西门解围,我四人结拜,岂知这畜生有代妹牵马之心,将我二人灌醉,令王伦进内与贺氏通奸;又被我家人余谦撞见,因此结仇。我随父柩回南后,又闻王伦被盗,硬诬任正千为匪,后来不知何人劫狱救出去了,王伦竟把贺氏接去为妾。想必是王伦用了手脚,代他干办了这个前程。今日相遇,又想谋害小的。老爷细思此事,便知真伪。”贺世赖听他将自己半世丑态尽皆说出,只气得暴跳如雷,将惊堂一拍,分付:“抬夹棍来!这个狗强盗自然招出真情。”下边衙役连声答应。唐建宗禁止道:“不可乱动!”便叫声:“贺寅兄,骆宏勋今日破了案,又无赃证,何能就动得大刑!暂且收禁,俟拿住余谦,再一同审问。”即写监票,抬骆宏勋送入监中。又分付禁役,不要上大刑具。
唐建宗分付将饭店家廖大带上来,问道:“此二人何时到店中来的?可还有作伴人否?”廖大禀道:“昨日日落时进我店中的。只此二人,并无别的形迹。”唐建宗即分付店家:“无你大事,回去吧!以后留人,务须留心查诘来历,不可混留。”廖大磕了个头,应声“是”,感激大恩而去。
唐老爷又令将口供单拿来看,与骆宏勋口说无异。贺世赖也要看看,唐老爷恐他看见上面皆是辱耻于他之言,怕他扯碎,故不与他看,遂放入袖中,说道:“寅兄,看他怎的?弟这边收存一样。但今日之事,将来必干碍考成。寅兄作速通知令妹丈王大爷,代你我做个手脚为要。骆宏勋既系游击之子,自有三亲六眷,怎肯受此屈气!”贺世赖被唐建宗说着他的病根,闭口无言,遂告辞带愧而回。看官,唐建宗因何以口供单为至宝,不给贺世赖看?因他是个进士官,对律例甚通,诬赖平人为盗,妄动大刑,则该削职;若误拿而不动刑,不过罚俸,所以他不叫动刑。又料骆宏勋必不服气,倘若告了上司状子,他有口供单为凭,其罪皆归贺世赖了。这且不提。
却说余谦跳过墙来,一溜烟向东南跑去,脚不停留。跑至中饭时候,约略有三十里路程,来到一个大松林。余谦走入里面,在那石香炉上坐下,肚中还是昨日晚间进店之时吃的东西,今日天降大雨,地有泥污,不住脚的跑到中饭时候,肚中饥饿,脚又疼痛,身上分文未带。正是:
无论英雄豪杰客,也怕遭逢落难时。
此刻余谦真无可奈何,欲回江南通信与徐、鲍二处,因相隔路有千里,身边未带分文;欲回黄花铺打探主人信息,又恐被贺世赖捉去,主仆二人尽死于无辜。左右思想两难,不如解下腰带,自缢死林中,省得受这苦处。才解带,心中又想:“我若死于此地,主人哪里知道?还只说我忘恩负义,背主而逃。罢,罢,罢!不如我返回黄花铺,自投囹圄,死于主人之侧,以见我余谦非是无情人也!”主意已定,遂迈步出了松林,仍望黄花铺而来。日落时,离黄花铺不远,后边来了一匹牲口,上坐一个和尚。人迟马快,不多一时,赶过余谦,回首将余谦一望,勒住马头,回身叫道:“你不是余谦么?”余谦虽然行路,却低头思想主意,并未看见,忽听有人呼他之名,且疑官差捕捉人等,心中打了一寒噤。正是:
飞鸟经枪双舞翅,又闻弦响惧弹来。
毕竟不知呼唤余谦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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