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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锦盈自小长于金戈铁马之畔,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若是哪里规矩不好,还请姐姐指正。”
缪然一听,一张敦实的厚皮麦色方脸俱是浓浓的笑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正好,身负美貌,怀璧其罪,若是以往在外招摇过的,洛阳富贵者云山叠海,未必能轮到自家大郎。
锦盈略微思忖便已明白,按照这年龄推算,前端睿太子刘璟过世后,皇长子刘宁起兵反父,如今十年已过,想来这位前太子遗子当有十四、五岁,以古人定亲成婚宜早不宜迟来看,早在一两年以前便应该开始了对在室女孩的相看,至如今当也有了目标,只是听那缪然的意思,却对她这一风尘仆仆,不涉交际,未经教化的将军幼女感兴趣,实在令人不解。
天家堂侄,京畿贵胄之门,但凡条件别攀的那么高...锦盈胡思乱想。
当然,他的身份贵不可言,攀的高一些自也是可以的,只是如今在位者是他的皇次伯,若只是伯侄这一层倒也罢了,偏偏这晋王的父亲也曾端居太子一位,只差一点运气便可君临天下,那是否说明当年先皇最中意的继任其实仍然是那端睿太子呢?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自是没事,可是能荣登九五之尊的人思维能是正常人?
锦盈又心尖突突,总不至于是晋王以外的儿郎。她再怎么目不识丁、粗鄙不识礼数也是将军贵女,还是现下圣人心中殷切指望的相和之臣,歪楼也不可能歪到旁系族亲上去。
正在遐想间,门外一婢女柔声说道:“缪娘子,夫人一时无暇,请您带五姑娘到二进堂屋后的东厢房去相见。”声音宛如溽暑下的一阵微风,锦盈顿时清醒大半。
缪然僵臂一挥,“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转头溋笑扶起她,莲步移出了阔屋,经左侧长长的抄手廊直入了前后相通的甬道,后过三环垂花门到了后进的堂屋前,锦盈抬眸一瞧,只见门口两年幼的侍女正守在门槛外,直勾勾地望天望地,又听厅内似有娇柔女子嘤嘤泣哭之声。
随着那女子的字字泣血,环佩叮当之声络绎不绝,贵重身份不言而喻。声音绵软低柔,锦盈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了一句:“阿娘,求您,回京求求陛下吧。”便再无其他,想来是那被称阿娘的人已然制止了她的后续发声。
缪然面无表情,身形一闪侧身相让,那两位门神女童这才看到竟有外人至,顿时面红耳赤,一人慌乱间福礼一拜,另一人手脚并用转身跑回厅内通报。缪然眼角随意瞥了那僵在当地的侍女一眼,健壮的手臂微抬,语气平淡:“起来吧!去前院通知大郎,让他也过来。”
锦盈强行按耐住心口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当作对这一古代小型相亲会充耳不闻,听到屋内唤声,玉手轻提裙摆,莲步缓移,抬脚踏过门槛,慢悠悠走了进去。
厅内人不多,适才通报过的侍女原路返至门外后,加上缪然和她也才五个人。坐在正位的是一发绾高髻的贵妇,以润白玉簪楔入发内固定,身着交领齐腰风蓝色上襦,下着多褶裥裙,神情十分浅淡。左侧是一同样年纪的妇人,梳着锥髻,身着棉质对襟直领束腰衫子,袖口处和衣襟两处缀有白底浅青色缘饰,下着条纹间色裙,腰间一块白色帛带系扎,应当是那贵妇的仆人,阶品还不低,与缪然相似。
右侧也站着一位女子,看着年纪尚轻,估摸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绾一飞扬的惊鸿髻,金色钗子固发,也是一身粉色对襟齐腰襦裙,锦盈只瞧了一眼,便断定了自己身上这套襦裙是她的品味。只是那女郎神色黯然,眉宇不展,眼角似有泪痕。
蝉露秋枝,想必此妙娘子便是刚刚嘤嘤哭泣的那位了。怪不得说不暇,那刘夫人定是被这小娘子一时裹住了手脚。
锦盈见那缪然神情自若,只好如同未闻一般,学着她的样子款款施礼,口中轻轻说道:“夫人万福!”
那贵妇唇边呷起浅浅的笑意,温柔抬手:“五姑娘快起!”说罢又指了指缪然道:“缪妇,快扶小姐入座。”
锦盈盈盈拜谢,这才起身在缪然相扶下款款坐在了一旁。
贵妇眉眼俱柔,轻声问道:“听二郎说,五姑娘你今年十三岁了,岁月如驹过罅,你当年被带离洛阳之时不过才這般大小。”她素手抬起比划了一个高度,又道:“三四岁之时,当真是玲珑剔透可爱至极,只是那时圆润白瑕,不曾想竟长成今日这般皓月如雪,纤腰玉手的娇莺之貌。”
锦盈一晒,想必这身子的主人小时候是个圆滚滚的小胖纸。
她起身再拜,不无娇羞地回道:“刘夫人过誉,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那贵妇微诧过后,目光一亮,屈身又道:“你这孩子倒是自谦,方才醒来,屋内人事不识,可曾有惧?”说到这,又对左侧那妇人道:“鲍妇,去请唐二公子和晋王殿下过来。”
缪然见那妇人欲抬足下阶,制止道:“夫人,方才我已差人去请大郎了,唐二公子想必同他在一处,这会当快到了。”
说话间,只听得门外响起两声‘阿娘’的呼唤声,眨眼间一恣意飞扬,身着白色直裾双绕裙裤的少年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锦盈见到他身后的唐启,砰跳乱麻的心绪终于沉稳下来。
锦盈急忙起身顾首至那贵公子处,见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天质自然,墨色瞳孔敛苍穹之光,深得几乎覆着层层漩涡,锦盈一时微怔,竟不知这个年纪的少年因何可以将如秀玉的漆黑眸子转动地这般沉浸。
他整个人背光斜着走近厅内,双颊盈白如玉,英挺的鼻尖有一点跳动的微光,更若皎月。与唐启硬朗英俊的弧线不同,周身似笼在一片摸不到的天光中,仿若有一种随性慵懒的美感。行至她身侧时表情微微一怔,继而一笼红云从皮薄的面颊直红到了耳尖。
屋内轻起一阵窸窣笑声,锦盈暗骂,心中叫苦不迭,却仍自盈盈袖手一挽,一个标准的福礼道:“殿下万福。”
那小公子假作镇定,略微点头,抬手唤起她,便放慢步子走到对面坐了下来。
唐启步子是由慢至快,到她身侧时关切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还困吗?”
锦盈摇头轻笑,口中假意指责道:“二哥哥在外便是这么照顾五妹的,我醒来后见不到你,险些再被吓晕过去,哥哥如今倒是想起我这个妹妹来了。”
唐启面色一尬,挠挠头,哧哧回道:“怪我,怪我,这不晋王殿下这里正好有事相商,你昏睡中,我已瞧了你十几次啦,未能守在你身边是我不对,妹妹莫怪!”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精致的小木盒子道:“这里面是金丝燕窝牛乳糕,陕南府中没有的,我特意给你留的。”
锦盈笑盈盈伸手接过,转头却见那刘夫人佯拍脑门道:“我可真是糊涂,姑娘连睡两日,尚未进食呢!来人,赶紧去备吃食,各色软糯糕点,各款清汤面水,牛乳、田鸡、鱼脯鸭肉....”
待唐锦盈回到先前大屋,见洁绿已然将雕花方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锦盈捂着肚子呃逆不止,怔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两人抱住又是好一番劫后重生的肺腑感慨。
而此时后堂的东厢房内,那缪然端起一碗冰糖燕窝粥递到刘夫人手中,笑眯眯地说道:“本来还以为夫人在为鸢姐儿的事心烦,可刚才瞧着夫人只盯着这唐家小娘子进食,自己都忘了起箸了。”
缪然是刘夫人生下长女后,由端睿太子亲自过问,从母亲燕贵妃,如今该被称为燕太妃的远方族亲中寻来的乳母。说是族亲,其实也早出了五服,但因这么丁点的亲戚牵扯,这缪然差事做的也分外卖力。
大姑娘刘鸢小时候被外祖家的来客传染了时疫,缪然剖心揉肺劝服住了哭的肝肠寸断的刘夫人,一个人衣不解带,守在刘鸢跟前寸步不离地端汤喂药,又不顾传染给自身的危险,一日多次将乳汁一点点挤到那仅剩半口气的小女娃口中,终将那奄奄一息的刘鸢救回了一条命。
因着此事,这缪然也越发受到刘夫人信任,待十月后大郎刘琛降生,虽另选了三个乳母,但却将这管束职权都交代到了她手上,是以这晋王府上下人人将她当做姑娘公子的唯一奶母子看待,地位极高。
她也识趣,知道主家信任,便为主家多番思虑,将自己身后的一大家子安抚得规规矩矩。没尾巴拉扯,刘夫人便更放心几分。因实在是得主家欢心,便连郡主、晋王的称呼规矩也没守着,一口一个姑娘、大郎地唤着,反倒比刘夫人那贴己陪嫁鲍春莱一口一个殿下的,更显亲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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