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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辽河被夕阳覆上一层金色,残阳倒映在河面上,令人无端生出些思乡之感,李世民负手站在岸边,瞧着前路大军趁河水尚平静时,前赴后继的淌过河水,心中却无端牵挂起留在涿郡的窦氏与观音婢两人。
窦氏的身子实在吃不消赶路,在大军到达涿郡前又晕过去几次,在最后一次晕厥后,不待李世民与观音婢开口相劝,窦氏自己便主动要求在涿郡落脚将养,只因怕拖累李渊父子。
李世民将两人安顿在了蓟县一处安静的小城,此处出行便利,环境又清幽,且冬暖夏凉,称得上是将养之所。窦氏与观音婢下船后,照顾窦氏的担子便落在了观音婢的肩上。观音婢依然如往日那般为窦氏药补,只是观音婢心中清楚,因多日的担惊受怕,忧思过度,窦氏至多撑不过半年,只是这事她眼下不敢与李世民说,或许窦氏也清楚自己的身子怕是要撑不住了,在与观音婢闲来谈天时也曾多次叮嘱,让观音婢对此保密。
观音婢蹲在水缸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灶坑里的火,现如今不比以往在家时,凡事都需观音婢亲力亲为,对此观音婢倒也没什么怨言,之前在军中那裤腿上裹着泥的日子都过来了,现下眼前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观音婢扇风点火,扇的正起劲,忽听门口传来了些声响,她起身去到院外,将门板上的小窗打了开来,抬眼朝外一瞧,惊的她半晌没动地方。
李建成透过小窗与观音婢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对视,见观音婢怔愣原地似乎没有要将门打开之意,这才出声提醒:“观音?”观音婢回身,手脚麻利将门打开,而后让出了进屋的一条小路,问:“大哥怎么会来?”李建成的手仍吊在身前,瞧起来却并不滑稽,他道:“我此番有事要与父亲禀报,凑巧途经蓟县,听闻母亲身子有些不好,是以来瞧瞧。”“母亲正在午休,你若不着急也先歇会吧,母亲起了我叫你。”观音婢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东面的厢房:“这院子不大,房间也只有这么几间,这间还算整洁。”李建成点头:“我不着急,大概会在这歇上几日。”说话间人已走到灶房,他偏头瞧了眼灶上的药罐子:“你在给母亲熬药?母亲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母亲需要静养。”在窦氏的病情方面,观音婢不想与李建成多说,她有意岔开话题:“大哥可曾吃过饭了?”李建成其实早已吃过,但他想了想,摇头道:“还不曾,方才赶路走得急还未觉得有什么,现下你一问,好像当真有些饿了。”观音婢想说你饿了便忍着等晚上母亲起来一起吃吧,再不行便去街上找家小饭馆解决一下,要来不趁早,现在这会她刚将碗筷洗过。但这也只是想想,观音婢瞧了李建成一眼,笑道:“那大哥便进屋去等着吧,家里只剩些面条了,我去下一碗面,大哥先将就一下。”李建成其实不怎么喜欢吃面条,可见观音婢身上罩着件围裙的模样,实在有些居家,鬼使神差的便想瞧瞧她下厨的样子。
李建成的房间斜对着灶房,观音婢在灶房烧水时,李建成便坐在房里瞧。一段时间不见,观音婢比之前在洛阳时黑了些,原本青葱般的手指也变得有些粗糙,毕竟日日风餐露宿,不得保养,观音婢能保持住这般模样,已是万幸。
观音婢将锅盖立在一边,调好了一锅高汤,又抖开早上刚刚擀出来的面条下到锅内,装碗后再撒上些葱姜香菜,一碗连荷包蛋都没有的素面便出锅了。
李建成盯着眼前这碗面条,内心有点无力,他不爱吃的东西今日算是云集在这碗中了,无奈观音婢忙活了半天,此时又在一边瞧着,他只好低头吃了起来,总算是知道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观音婢见李建成吃的斯文秀气,不想出声打扰,刚要去瞧瞧窦氏,便听李建成道:“你与母亲便待在这了么?”观音婢点头:“母亲的身子不适合赶路,是以会在这长住。”李建成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地方有些偏,你与母亲两个弱女子在此怕是不安全,而且母亲抱恙,若当真忙活起来你一个人也顾不了其它事了,凑巧我眼下没旁的事做,还能与你轮换一下。”观音婢直接拒绝道:“实不相瞒,大哥你在此处实在有些不方便,眼下战事将近,国事要紧,你还是莫要分心,尽力辅佐父亲才是。”李建成拨着碗里的面:“一位是我母亲,一位是我弟妹,同是一家人,哪来不方便之说?
尽孝之时从来没有不方便,再者说来,我并非要时时跟在父亲身边才能辅助父亲。”观音婢无法反驳,她确实无法阻挡人家嫡长子尽孝道,再多说下去反而显得她心中有鬼了,于是她扯了扯嘴角:“那便不打扰大哥了。”观音婢走后,李建成便将先前在黎阳时所得到的有关杨玄感的情报一并书信给李渊,这些情报多是与杨玄感的布防与作战计划有关,而杨玄感在与众人议事拟定相关作战计划时,李建成一直积极在旁为其分析利弊,一副杨玄感的一切都与自己息息相关,与杨玄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模样。
李渊收到李建成的书信已是两日后,他看罢书信,浑身不寒而栗,来不及与正在带兵排查周边地形的李世民商量,便去找了杨广。
杨广此时正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有婢女跪在软塌边动作轻柔的捶腿,杨广听说李渊求见,眼睛都未睁,有些不耐的道:“他又来做什么?一日来三遍,他不烦寡人都烦了。”来通报的小黄门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想着先去回绝了李渊。
“你让他进来吧。”杨广见小黄门要走,又将人叫住,眼下这节骨眼他万不能再得罪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李渊。
甫一进门,李渊便闻到了屋中女子身上的胭脂气味,他原本便紧锁的眉头更是皱成个“川”字,李渊掩鼻往前走了几步,见杨广斜倚在软塌上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身边伺候的侍女亦是一脸媚态的瞧着自己。
李渊板着脸收回视线,对杨广一拱手:“陛下,杨玄感在黎阳欲反的罪证已在臣手中,他欲断了我军粮草,此人狼子野心,不可多留。”李渊话落,却闻头顶传来杨广的一声轻笑,他道:“表兄啊,你是否多虑了?虽然寡人对杨卿有诸多怀疑,但有些事不可信口胡言。实不相瞒,早在你来之前,杨尚书便来了书信,告诉寡人粮草已在路上,寡人已派人去查,杨卿所说不假。”比起杨玄感,李渊自然还是信自家儿子的,他坚持道:“陛下不可被这表象所蒙骗,定要对杨玄感多加防范,以免有朝一日后悔莫及。”杨广这时显露出来些不悦:“表兄这话寡人便不爱听了,难不成在表兄心中,寡人便是那昏庸之辈?”李渊实在想点头,他忍了半晌,才平心静气道:“大军已渡过辽河,粮草供应问题一定要重视,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带来无法想像之后果。”杨广倏然从软塌上坐起身,将捶腿的侍女拨到了一边,怒道:“李渊,这些年寡人对你已是仁慈至极,现如今你这般命令寡人,不如寡人这皇位由你来坐好了。”李渊未成想自己这肺腑之言竟能引得杨广说出此话,不由神情一震,继而撩袍跪在地上:“陛下明察,臣绝无此意,只是忧心此番征辽之势。”杨广先前虽已告诫自己不可得罪李渊,但今日李渊这话在他听来实在刺耳,过往朝中那些拥戴李渊的声浪突然响在耳畔,杨广气极,朗声大笑:“听听,听听,寡人的好表兄眼下都已操心起苍生之事来了,寡人瞧你才是那狼子野心之人,你以为你们李家那点心思寡人不知道么?”“陛下,臣实在冤枉。”李渊前额抵地,一股无力之感突然在心头蔓延开来,高呼冤枉过后便一语不发。
“寡人是否冤枉你,你自己心中清楚,若非念在你与寡人乃是表亲的份上,寡人早将你的爵位削了。”杨广说罢便朝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对李渊道:“寡人的好表兄便好生在这反省吧。”李世民排查回来时已是半夜,他进屋时,一直跟在李渊身边的近侍正在屋中焦急踱着步子,李世民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问:“怎么了?父亲人呢?”近侍道:“今日大人收到大公子的书信后便去找了陛下,至今未归。”李世民一听自家父亲与陛下扯到一起便知定然没好事,他卸下腰间重剑,拍在桌子上,但听桌脚似承受不住这剑的重量一般“吱呀”一声,李世民连铠甲都未来得及换,转头便去了杨广的寝房。
李渊仍在屋中跪着,但杨广却未见人影,瞧见自己往日里意气风发的父亲此时脊梁微弯,李世民不禁寒了脸,他朝闻声出来的小黄门拱手,问:“高公公,敢问陛下现在何处?”小黄门在杨广近前服侍久了,见谁都是一张笑颜,只是其上缺乏真诚,他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线,道:“陛下今日紧急召集了众位将领议会。”说罢抬头瞧了眼天上的朦胧月色:“此时怕是还未结束,小将军不妨稍等片刻。”李渊此行做为副帅,陛下议事竟未让他参与,李世民心越发的沉,他又遥遥望了一眼屋子的父亲,转头便朝众人议会房走。
跳跃的火光将屋中一干人等的身影拉长,李世民请门口侍卫通传,得到应允后迈步进了屋。李世民身着厚重铠甲,高大的身影将火光挡去了一半,杨广莫名察觉到压迫之意,遂噤了声看向他,众人也跟着噤若寒蝉。
须臾,杨广笑了一下,而后道:“原来是寡人的抚军将军,今日去查看地形,结果如何?”李世民朝杨广行礼,略过他的问题,直接问:“不知唐国公犯了何错?”李世民态度不卑不亢,让杨广想发火却寻不到由头,他只得为自己找台阶道:“唔,你瞧寡人这记性,今日一整日都在忙着议事,竟将寡人的爱卿忘在脑后。”杨广皮笑肉不笑:“快让人将寡人的爱卿请过来,今日少了爱卿在场,寡人的其他爱卿发言都不怎么积极了。”今日原本便因李渊不在,顿觉有些群龙无首之感的众人被杨广这么亦真亦假的一打趣,心立时提了起来,忙硬挤出一脸尴尬的笑,却是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李世民闻言又朝杨广行了一礼:“臣这便去请唐国公。”杨广背对着众人目送李世民远去,见他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坚定有力,不禁冷了脸色,他隐隐觉得李家再如此下去,定会威胁到自己的帝位,隐在广袖中的手不禁紧攥成拳,眸子略微敛了起来。
辽东城外部署已完毕,进攻高句丽之事指日可待。
杨玄感在李建成的帮助之下,对隋军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为避免杨广对自己起疑,在李建成的建议之下,临时改变心意,决定在两军交战时再切断粮草供应,对此,他的僚属表示赞同。目前杨玄感早已将诸事安排妥当,余下他要做的便是在坊间煽风点火,勾起百姓对杨广的仇恨,是以这几日他闲时便差几个人在街头巷尾处慷慨激昂的呼吁百姓们反杨广,并不时站在百姓的角度,再掺杂些个人情怀,以此来引起众人的共鸣,接连数月呼吁下来,收效显著,百姓们提起杨广,无不是咬牙切齿。杨玄感生怕功夫做的不到位,又花钱请了些人扮作贼匪,有事没事便假意进城掠夺百姓一番,百姓大多为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三五不时受一次惊吓,经年累月便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杨玄感对此结局十分满意,正要想法再令百姓对杨广的民怨再上一层楼时,大隋再伐高句丽之役爆发了。
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亲率部下冲锋陷阵,隋军气势如虹,接连破五城,直抵平壤城外。杨广又命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水军从东莱入海,与陆军夹击,包抄平壤城。
杨玄感收到李建成的来信,觉得绝不能使来护儿的水军如东莱接应隋军,若两军相遇,那必然是如虎添翼,届时伐高句丽班师后,杨广反应过来,哪还有自己好果子吃?杨玄感紧急召集众人议事,欲趁眼下来护儿大军还未动身时,直接将大军前路堵死,并挥军攻洛阳。
“大人,此番我们的兵力,攻洛阳已是吃力,若再分神与荣国公的军队抵抗,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杨玄感正是于此处有顾及,他抚着下巴沉思,屋中十数人皆一语不发,场面一度十分紧张,众人自打决定跟着杨玄感谋事,这脑袋可便是系在了裤腰上,眼下一步错便是全盘皆输,届时莫要说满门抄斩,只怕是祖宗都得让人从底下挖出来鞭尸。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望着杨玄感,瞧得他一阵心烦,心道这帮老家伙,明明心中都有对策却都缄口不语,不就是想让自己说出众人所想?但此时正值紧要时期,他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沉思片刻后便道:“若要阻止来护儿又要在短时内征集兵力防御隋军突击,只能行这步棋了。”这几日窦氏的身子日渐不好,竟已不能自行走动。尤其是每每听到有关前线战报时,面上更是覆了层青色。观音婢见状,直接紧闭大门,不再让窦氏接触外界,又请李建成收好他的战报,对窦氏只报喜不报忧。
眼下荣国公来护儿已造反,杨玄感在黎阳拥兵自重,黎阳仓供应前线的粮草也已切断,此时正值隋军攻城之时,未成想众人竟又面临着初征高句丽时的窘境,那种被疲累所支配的恐惧感又在众将士心中升起,军心一散,横竖瞧隋军都是凶多吉少,观音婢虽人在涿郡,但心却恨不能飞到李世民身边。
李建成自打途经涿郡歇脚后,便一直未曾离开过,尤其眼下窦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更是无法抽身,只能以书信与李渊联络,两边互相交流消息。李建成做为游走在李渊与杨玄感中间的人,两边的消息他都有所掌握,有时为使杨玄感更有紧迫感,他也会出卖自己的父亲,将隋军的情报如实告诉他一些。
杨玄感此时以来护儿反叛之借口,关闭黎阳大门,又借此向邻州邻郡送文书借兵,不出几日,集结在黎阳仓的部众已有万余。眼下万事俱备,摆在杨玄感面前的路有三条。
其一,北据幽州,将隋军的后路堵死。
其二,西入大兴,将潼关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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