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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淤伤（第1页）

从那以后，秦雪鸥的病房门口，经常会有一个身影徘徊。她有时候会轻轻推开门，伸进脑袋探一探，看到秦雪鸥在休息就轻轻关上门离开。

如果秦雪鸥醒着，就会对她招招手，让她进去。她进去也不说话，这里站站，那里站站，然后关上门出去。

一天早上，医生刚刚查完房，李华秦雪鸥房间里多逗留了一会，跟秦雪鸥聊天。门口的那只小脑袋又探了一下。

听到门响，李华和秦雪鸥都朝门口看去。那只小脑袋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缩了回去，然后迅速拉上门跑了。病房里的两个人同样一脸错愕。

李华问：“雪鸥，那个小姑娘经常来找你吗？”

“嗯，李医生，她怎么一看到你在这里这么害怕就跑了？”秦雪鸥也满脸不解。

李华沉吟了一下，说：“这个女孩叫小可，是我们医院一个常住病人。她有很严重的自闭症、社交恐惧症，伴有精神分裂症状。平时从来不跟任何人交流。看来她对你不一般。雪鸥，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雪鸥眼里充满疑惑：“我没做什么啊，那天在吸烟室里她一个人坐着，她鞋带散了，我就帮她系上鞋带而已。”

“什么？”李华更惊讶了，“她还让你帮她系鞋带？太不可思议了。你知道吗？上个星期，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实习护士看她衣服有些脏，本能地想伸手帮她拍拍，她当时就发了狂，用指甲把那个护士的手抓得一条条血痕。我们几年前以为她是怕穿白衣服的人，让护士脱下白大褂再去照顾她，但还是不行，她完全排斥让所有人靠近。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几个男医生配合着强制她打针吃药的。”

说到这里，李华眼里的担忧和疑惑更深了。

秦雪鸥回过头想想她和小可交往的这几天，她没觉得这个女孩症状有那么严重。张口就问：“李医生，小可到底是怎么得这个病的呢？”

李华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有些沉重地说：“雪鸥，本来病人的病情和隐私，我们有规定是不能透露的。但是小可这个孩子太可怜了，你和她又这么有缘。也许，你可以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就告诉你吧。”

说着，李华坐在了靠近秦雪鸥床沿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跟秦雪鸥讲起了小可的故事。李华没有告诉秦雪鸥，其实他让秦雪鸥帮助小可，也是在帮助秦雪鸥……

小可的老家在离江城不远的农村。9岁以前，小可是一个聪明活泼、善良乖巧的孩子。她学习成绩优秀，在学校是老师的得力助手，在家里还能帮着妈妈做一些农活和家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小可9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也毁掉了这个孩子。

那一年，村里突然流行起了一种名叫“六和彩”的游戏。把这个游戏带到村里来的是一个在深圳打工“发了财”的村民。他一回来就盖房子，还买了汽车。村民们对他羡慕不已。打听了好久，他才支支吾吾说出自己打工并没有赚很多钱，真正赚钱的是“六和彩”。

很快，“六和彩”这条致富之路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都说很容易买中，买中了就能发财。

小可的爸爸也跃跃欲试。但是家里管钱的是小可的妈妈，而小可的妈妈是一个能干、理智的农村妇女。在“六和彩”这件事上，她始终坚持着原则，就是丈夫可以拿自己的烟钱、零花钱去买，但是家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动。

一开始，老实的小可爸爸遵守着跟妻子之间的约定，每天就买几块钱，最多十块钱。而这个平衡，很快被小可爸爸的“中奖”打破了。

一个晚上，小可爸爸听到庄家报出中奖号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自己买的那个数字中了头奖，500倍！也就是十块钱中了5000块钱。小可爸爸兴奋得无以复加，立即在小卖部买了几百块钱的零食一部分分给了村民，一部分带回家给小可吃。

连着几天，小可爸爸还沉浸在中奖的喜悦里。他每天都会兴奋地跟小可妈妈宣传“六和彩”中奖率真的很高。庄家都是不赚钱的，每天都是收了多少钱就全部作为奖金发给中了奖的人，有时候，庄家还会自己掏钱作为奖金……

听到这些，小可妈妈只是笑笑，还是忙着她的农活。说了几天，小可爸爸有些不耐烦了，他终于跟小可妈妈挑明了：“媳妇，我还真是后悔。那天只买了十块钱。你看，中了500倍。如果那天我买了一千块，那就中了五十万呀！有了这五十万，我们就可以带着小可上城里读书了！”

小可妈妈听到丈夫这句话，停下了手中的农活，说：“六和彩这个东西，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玩，中了奖，奖金全归你，随你怎么花，但是家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动。”

媳妇的反应，让小可爸爸很无趣，他没有再说话，出门去了。

当天晚上，他就从自己获得的5000元奖金中，拿出1000买了一个数字。当然，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

第二天，他又买了1000。第三天，他还买了1000……

直到他把中奖的那5000元全部搭进去，还搭上了这些年他攒下的私房钱。他都没有再中过一次奖，哪怕最小的奖也没再中过。

这个男人懊恼极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在那一次用光了，更不甘心自己的奖金全都赔了进去。于是，他开始瞒着妻子借钱买彩。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欠下几万元高利贷，还是一次都没有再中过奖。

在高利贷找上门来的那一天，小可爸爸失踪了。他从这个乡村消失，谁也找不到他了。

小可看着妈妈颤抖着接过凶神恶煞的叔叔手中的借条。利息的滚动和膨胀造就的那个数字——十二万让这个靠自己双手种菜、种田讨生活的农村妇女绝望极了。

终于，在高利贷第三次上门威胁和催账之后，这个女人当着女儿的面喝了剧毒农药。

九岁的小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喝农药，她呆在了原地。母亲在她的眼前逐渐变得面目狰狞，母亲的鼻孔和嘴巴开始流出鲜血，母亲开始大口大口吐血……直到母亲气绝身亡，小可都待在母亲身边一动不动。

两天后，发现小可没来上学的老师和同学，上门寻找小可，才发现了这恐怖的一幕——这个九岁的孩子，跪在地板上，她的面前是已经僵硬的母亲的尸体。老师和同学报了警，却发现怎么叫小可，这个孩子都没有了反应。

县政府、公安局很快出动端掉了“六和彩”窝点，高利贷也被绳之以法。小可则被政府送到了省人民医院精神科，这一住就是五年。所以，小可实际上才十四岁，不是秦雪鸥认为的十五六岁。

讲完小可的故事，李华和秦雪鸥都觉得有些疲惫。家庭的变故，直接造成了一个孩子的精神失常，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李华喝了些水，对秦雪鸥说：“小可在我们医院住了五年，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这五年里，小可的爸爸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跟你的交往，实在算是个奇迹。你愿意帮帮这个孩子吗？”

她点点头，说：“李医生，我愿意帮助小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你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是她来找你或是偶然碰见她的时候，多关注她的表现。你也可以尝试跟她交流，但是不要勉强。像小可这样伴有精神分裂的社交恐惧症，我们一般不建议非医护人员靠近她，因为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你跟她之间开头非常好，甚至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你记住，千万不能着急，不能勉强她跟你交流。其余的，就顺其自然吧。”

秦雪鸥点点头，目送李华走出病房。不知道为什么，秦雪鸥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女儿小溪的身影。九岁，那就比小溪还大一岁多，小溪如果得知妈妈的死讯会怎么样呢？她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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