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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孕育心中的怪物吗（第2页）

信仰之力是人类灵魂之中的魔力，天蒂斯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点的？她想，大概是在蒸汽机神亚历山大降临的那个夜晚吧，所有人都呆呆地瞻仰着那个伟岸而恢弘的巨影，只有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样，那些被精炼的信徒都失去了些什么，他们的灵魂变得残缺不全。如果是其他人绝不可能发现这种现象，但天蒂斯的王权是特殊的，在旧世界伊甸，她便受女神嘱托，管理并控制着一切的魔力，对它们的气息与流动格外敏感，所以她可以肯定，那就是魔力。

然而问题在于，这些因一时意外引发了时空神降的信徒，都非魔法师和魔导士——这很合理，一个自己便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是不可能全身心去信仰一位基于虚构的神明的，更不可能狂热到引发神降的地步。既然如此，事情的本质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

出于某种必要性的考虑，天蒂斯暂时隐瞒了这个事实，并在时空降神事件告一段落后，委派哲人玛尔达成立了教理圆环，开始对信仰之力进行研究。但其实她并不是为了搞清楚信仰之力究竟是什么东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份力量的本质，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为什么凡人的灵魂中蛰伏着魔力？这种魔力与普遍意义上的魔力有什么样的差别？它是如何产生作用的？她感觉如果自己能解答以上所有问题，那么世界与命运的走向将会彻底不同，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变化，于是除了同为少女王权的七位姐妹以外，即便是她最信任的副手柏龙或最仰赖的友人菲，亦被她蒙在了鼓里，毫不知情。

最终，玛尔达提交上来的研究成果，《信仰的具象化与同质化报告》一文中，详细论述了信仰之力是如何扭曲人类的情感、将狂热的信仰具象为真实神明的过程，天蒂斯却从中捕捉到了自己最关键的信息：信仰之力是灵魂的力量，而灵魂是情感的总和。也就是说，这种特殊的魔力其实与其他种族掌握的魔力没什么区别，唯独需要由强烈的情感激发，才能由隐性因子转变为显性因子。

原来如此。天蒂斯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解开了心中一个巨大的谜团：苏醒于镜星后，她也始终疑惑于母亲大人对待人类的态度，创世的女神何其公正平等，怎会在授予魔法之力时，唯独遗漏了人类呢？但真相是并非遗漏，只是人类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至于母亲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天蒂斯自己便想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平衡。

似乎经历了旧世界伊甸的灭亡后，母亲大人终于学会也舍得对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各个种族进行一些适当的限制、以维持他们在这个世界繁衍和生息所必需的脆弱的平衡了。

在伊甸，每个种族都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代表着女神冕下的最高杰作。巨龙天生便拥有强壮的肉体与孤高的精神，甚至连寿命与生育能力都远超其他种族，这使你在大陆任何一道山脉中，都可以看见这些优雅而高傲的家伙搏击风雪的身姿；精灵族则是高贵的代名词，除了拥有不逊色于巨龙的寿命以外，他们还各自有着自己的长处：羽精灵目光敏锐，身手矫健，驱使风就如同驱使自己的手臂一般轻松写意，能自由地在一万米的高空或一百米的小丘陵的高度差之间随意活动；镜精灵样貌华丽，耐性十足，拥有让人难以置信的记忆力，并且随意地操控着海浪与潮汐的方向，让海洋都只能追随自己的步伐；尘精灵是大地之上与巨人相差无几的战士，他们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且只要双脚接触泥土便能获得无穷无尽的体力……剩下的如血族、狼人、妖精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人类，也向来以自己出众的头脑与众志成城的凝聚力而自豪。

但幻想与现实是一种平衡，秩序与混沌是一种平衡，那么完美与缺陷也应该是一种平衡，太过完美的生物常常自命不凡，太过缺陷的生物则根本活不下去。显然，伊甸上的各个种族便处于前一种状态，既然每个种族都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那么谁才是女神冕下最满意的造物呢？谁的文明更具有价值与意义呢？进而……谁更适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与统治者，令其他种族只能俯首称臣呢？

如此自命不凡的心态，最终只会导致冲突与争斗。自然，伊甸的灭亡是个极为复杂的过程，是由许多种因素共同叠加起来的，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但女神冕下并不舍得根除最本质的原因，也就是魔力，或凡人的欲望。所以祂只能从其他地方来弥补，比如解放自己的魔力，满足凡人无止境的索求；比如创造出更多的可居住星球，为凡人提供更多的资源；以及，限制凡人的先天优势，使他们每一个种族，都由完美的“黄金”，变成了带有缺陷的“青铜”。

巨龙被限制了生育的能力，天生具有强大力量的种族一旦繁衍过快，对其他种族来说无疑是沉重的压迫；羽精灵被限制了在地面上的活动能力，从此他们只能适应高空的生活，一旦来到地面就会表现出明显的失重与眩晕感；镜精灵被限制了海域共鸣的能力，依照起源石的位置不同，这份力量也有强弱之分；尘精灵不再从大地之上获得支持、血族对阳光和高能态魔力表现出明显的不适、狼人在无月之夜难以发挥出全部力量、巨人的发育与成长过程更加漫长、妖精甚至散漫得不能组建起一个有效的政体……这些都是基于种族习性与天赋力量的限制，与性格、情感和自我认知无关，因为即便要进行限制，女神冕下亦不愿干涉生灵的自我。

从实际角度考虑，这种限制很有必要，当完美不再完美时，缺陷才构成了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而对人类的限制，便是魔力。

这是可以想见的，因为人类种族最大的优势便是其人口基数，除此之外他们拥有的其他一切天赋，如聪明的头脑、团结的精神或坚韧不拔的意志力等，都必须基于这一点才能发挥奇效，这使他们顺理成章地占据了伊甸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之一的位置。

然而在镜星则不是如此，有些事情必须发生变化。因为当其他种族都被限制的情况下，如果人类还保持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并且每一个人类都天生地拥有使用魔法的能力的话，他们的存在将会成为一个噩梦，无益于文明的长远发展。于是女神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将人类的魔力暂时封印于他们的灵魂之中，如同上了一把小小的锁。

这把锁是可以被打开的，并且钥匙也掌握在每一个人类的手中。在女神的预估中，一开始人类会因为无法使用魔法的缘故，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但很快，人类中的智者便会发现锁与钥匙的存在，然后解析原理，总结经验，开拓出属于人类的魔法之路。以情感为钥匙的隐形门槛，注定并非所有人类都能打开这把锁，足以维持各个种族之间的强弱平衡，而以人类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掌握魔法的个体数量只要达到某个比例，就可以确保种族的自立与文明的延续了。人类同时还拥有他们的智慧、才华、探索的精神以及团结一致的本能，女神相信他们想要达到这个比例并不困难。

这就是太古以来，人类部落中渊源已久的巫术传承，一些在强烈的情感驱动下自发解开了这把锁的精英人类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被他们的族人尊称为巫师或长老，他们解读风，操控火焰与水流，甚至偶尔能预见模糊的未来。但都不成体系，似是而非，需要一位拥有卓越才华与极大毅力的人，对这些巫术、仪式以及刺激灵魂魔力的秘法进行系统性的整理与总结，才能为人类的崛起奠定基石。

那样的人，历史上曾经有一个。

可是，他却选择了一条相反的道路。

……

“那个男人，他来自一个巫师的部落，他的部落在人类中强大而又闻名，他本人则是部落中天赋与才华最出众的年轻人，他有着崇高的理想，又有蓬勃的野心；有着异想天开的思维，但又有脚踏实地的勇气。他无疑是最受期待的，本来有机会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可他时常沉溺于一些清晰的梦境中，并确信自己于梦中看到了未来，为此宁愿抛弃那些已初现端倪的巫术与仪式，选择向遥远的星空索求。于是，当人们习惯了超凡、魔法与魔导的力量后，千万年来，再没有人尝试探究自己的灵魂，以获得某种不可思议的伟力——直到亚历山大的降世，我才发现了这个真相。”

天蒂斯说道：“当然，我们都知道，后来他依然成为了人类的救世主，结果似乎没什么不同。可人类的文明因此走上了两条道路，这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天蒂斯有些感慨，或许也为那个男人感到悲哀。他数次以为自己在梦境中看到了未来，并深信不疑，却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其实都是过去，是来自一个已经毁灭的旧世界的警示；唯一一次，他的手中已经抓住了人类的未来，却亲手放弃了。

这其实说明人类——或者任何生灵，都不应该自大地挑战命运，不该认为自己是未来的主宰者，何况未来也并不是一种你看到了就能改变的东西，有时候它比死人的低语还要残酷，比战争的火焰还要旺盛，几乎可以烧毁一切。

柏龙陷入沉默，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却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事实上这些年，就连他曾经的十三个学生之一的菲，都已经很少提到老师的名字了，必要时总是以“他”作为指代，谨慎得仿佛有人躲在她的影子里施行窃听或谋杀的勾当，虽然实际上，真正窃听了秘密、谋杀了亲师的人，并不是她。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是——”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颊，无法接受或者说无力接受天蒂斯的解释：“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又让我们去研究信仰之力呢？现实计划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你没有那些恶劣的爱好，喜欢看一个或十几个提线木偶在自己的操控下失去自我……可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天蒂斯？”

“不，你明白的，柏龙。”天蒂斯却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道：“你那么聪明，总能想明白的，只是要注意，别让自己的大脑失去冷静。”

“……”柏龙觉得自己已经很冷静了，若非如此，他不会只是坐在这里，用虚弱得不像自己的语气与天蒂斯对话，换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菲，他都会愤怒地站起身来，大声质疑，甚至掀翻桌子，让那些黑色的白色的棋子到处乱飞……可她是天蒂斯啊，毕竟是天蒂斯，是那个在埃尔戈兰的大森林里救了自己，然后一脸认真地询问自己想不想创造一个公正平等的新世界的天蒂斯……至少在那时候，现实魔女的理想还是真实的吧……

忽然间像是有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柏龙的手停止了颤抖，他的眼膜中印入了一片惊骇。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现实计划作为一个研究信仰之力的项目，其研究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文明史上流传下来的各种圣遗物或宗教圣物，由于神话、传说以及民间故事的缘故，它们的身上凝聚着庞大的信仰之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还未成型的构想神明，无时不刻都在精炼范围内的生物。为了确保研究的可控性与安全性，不至于再次发生如时空神降那样的严重事件，在进行研究之前，通常会用特殊的手法，剥离这些圣遗物或宗教圣物上的信仰之力。

所谓的特殊手法，其实就是天蒂斯的王权。剥离出来的信仰之力，其实也并没有消散，而是封印在天蒂斯的体内，由她镇压。柏龙一度相信这是最稳妥的做法，虽然导致天蒂斯需要时刻注意信仰之力的封印，无法参与正面战斗，但魔女结社一旦沦落到需要领袖亲自出手的地步，恐怕离灭亡之日已不远了。

可是，基于对领袖的信任，他从来没有去思考过，长达千年的漫长时光中，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不断寻觅与搜罗，包括圣人石碑、蒸汽机原型机、《法罗秘典》、夜母慈悲像乃至《灵性初解》手稿原本等圣遗物或宗教圣物，源源不断地送入拉帝斯特号，又在天蒂斯吸收了其中的信仰之力后，转交给教理研究部进行现实计划的研究……时至今日，这位领袖的体内，究竟封印着多么庞大、多么复杂、多么浩瀚的信仰之力，或者说，灵魂魔力。

一个蒸汽教团的信仰之力，便足以创造出蒸汽机神亚历山大那样的怪物。

而天蒂斯体内的信仰之力，又何止来自于蒸汽教团呢？它们来自沃土宗、来自圣泉修士会、来自阿尔法骑士团、来自时空英格玛、来自血红宴乐、来自曾经已被魔女结社摧毁或仍未被摧毁的任何一个宗教，正教或是异教，伪神或是邪神，无不囊括其中。

甚至还包括一个特殊的宗教——

创世女神教。

神圣、伟大、却又繁复驳杂的信仰之力啊，来自于每个人类心中最强烈情感的灵魂魔力啊……将会在现实魔女的体内，孕育出什么样的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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