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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宛若雁羽片壓枝頭,巍峨莽莽,渺渺天地間只有兩個人,我和樓西月。

我心頭一跳,見他神色正常,沒有戲謔的口吻,便低了頭,眼見之處只有自己的黑色絡在雪地里露出一角。我說,“我、我不是。”

我心里思忖了一番,樓西月是我弟子,取藥這一行與他朝夕相對,我自然是喜歡他的。這種喜歡就好像師傅喜歡弟子,大抵同我師傅對我的情感一般。但他偏生加了個“也”字,我便有些糊涂了。

我大約記得在東土,樓西月撿了個日子,與我道了句情愛。但樓西月花名在外漂浮這麼多年,僅我與他短短相識不足一年的光景里,我就見到了他三位紅粉佳人。想來他已經習慣成自然地同身旁姑娘訴訴衷腸,再調戲之,再曖昧之。

這委實不是個好習慣,不曉得他爹是怎麼教育孩子的,我表示扼腕。

我在思量的間隙,了悟到眼前多了一雙靴子。

抬頭見著樓西月已然與我湊得只有三寸近,他俯首看我,不言不語,似還在等我的答復。

我低聲再道了一遍,“不是。我與你有師徒情分,可能、可能是有些喜歡吧。”

樓西月似怔了一怔,朝我再湊近了些,鼻尖堪堪要擦過我的鼻尖。

我繼續道,“但無關風月。”

他聞言頓了頓,後退了一步,與我扯開距離,極輕地道了一句,“師徒就師徒吧。”

皚皚蒼雪落得無邊無際,那頂棕色的鹿氈帽將他的眸子襯得愈發漆黑。

我干咳了一聲,“我們走吧。”

九尾銀狐通體雪白,若當真匿在這片雪地里,縱是有火眼也辨不出來。這里山路並不好走,雪積得厚,我和樓西月撿了兩枝粗些的枝椏拄著往深處探。

枯枝交錯,眼前漸露出一方有些破陋的棚屋來。

我走至屋前,本想敲門,以手一推,那木門“吱呀”一聲就晃開來。

屋內簡單置了幾把木凳和一方案幾;顯是許久未有人至,蒙了塵。案上擱了一盞油燈,油燼只余了一截燈芯。

這方屋子並不大,卻以一排柵欄隔了開來,欄上掛著些布衫,卻因得年歲已久,顏色已褪,我觀摩了良久,實在不曉得這方柵欄作用為何,比較行得通的說法是主人家覺得那些香衾畫屏很雅致,于是附庸風雅地在木欄上掛了些布條做屏風使。

近夜,我們打算在這棚屋里歇一晚。樓西月出去拾些柴火,在屋內生火取暖。

我自木欄上取塊布條撢積塵,方見著柵欄後頭有只小榻。這榻大約長三尺,內鋪了干草,墊了條羊氈,榻中有只鐵嘴翎箭。箭尖或有丁點血跡,已經沉澱成墨色。與屋中其他東西不同,這只箭分毫不染縴塵,箭嘴依舊光亮,木質箭柄也干淨如洗。

我湊近了些,在小榻上摸了摸,羊氈壓著本薄冊,邊緣泛著黃。

薄冊上雋秀的小字記著一些事,上頭沾墨綻開來一朵淚花,邊緣有些模糊。

風從破舊的窗戶紙縫中吹進來,揚起灰塵,我手中的薄冊被風翻了一頁,眼前好像站著一位短衫布衣的清麗姑娘,支著灶台往里頭添些柴火。

窗稜輕響,我就著素雪浮光,細細讀著冊上的字,這原是說的一個狐鬼故事:

有個年輕獵戶常居在荒山上,打些野兔和 子裹腹,偶爾獵些狼鹿,將皮剝下來,在山下的集市上賣了,換了銀兩給家中病重的老母親抓藥。

有一次,他射中一只九尾銀狐的後腿,這只小狐皮毛如月華般清濯明淨。獵戶見它生得皎潔出塵,像是靈獸,他獨自一人在這荒山中甚是孤獨,便將小狐放在屋中養著。他不知道銀狐當吃什麼,便將自己每日里的口糧省下來些,給它吃。

某日里,他照常出屋打獵,在半道上發現一個姑娘挎著食籃,被山中的殘枝絆住,崴了腳,在半途上咬唇低泣。

他對山路了熟,背起那姑娘到屋中養傷,扯了身上的衣衫替她包扎,用雪敷在傷口上消腫。這姑娘穿得單薄,他便將自己的鹿皮襖解下來披在她身上,在一旁生了火取暖。

那姑娘為了答謝他,將食籃蓋打開,里頭有許多精致的糕點。她笑起來很純淨,火光將她照得肌膚雪白,她說:我叫小九。

獵戶往旁邊望了望,發現那只小狐不見蹤影,不知去了何處。

小九的腳需得養些時候,她便借宿在獵戶的屋中。獵戶恐毀她清譽,在屋中支起一道柵欄分河而治。這段時間里,棚屋中日日都見灶頭炊煙起,小九做飯的手藝很好。獵戶白日外出打獵,夜里同她一道用飯,圍坐在火堆旁看著她眼眸盈盈。

後來,獵戶遇上了虎豹,凶險不已,他撐著身子回到棚屋里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傷痕累累。

他和小九說:小九,我家中有個病重的娘親,我不孝。等我死後,你將我昨日里挖的靈芝帶下山去給她,可好?

他還說:小九小九,你做的飯菜那樣好吃,我很喜歡。

說完這些,他便昏死過去。

小九靜靜地看著他,沉思了許久,她走至案旁,伏在案間在冊上將過去的事細細記下來。她在紙上寫:九尾狐的心頭肉可以救人,我若是將心給你,往後再不是小九了,只能化作原身,也記不得原先的事了,所以我在這冊子上將我倆的往事記下來,若日後你醒了,還記得有個叫小九的姑娘,也就夠了。

這是薄冊上的最後一句話,末尾處的字跡被淚水暈得看不真切。

我听得屋內一陣響動,回首一望,見著那方小榻上不知何時窩了只銀狐,它四肢蜷作一團,將那只箭緊緊護在懷里,輕輕舔了舔那箭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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