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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槊长丈八,精钢为锋,青铜为纂,握之于掌,杀气四溢。
李旭万万没想到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头,有人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长槊来给自己。这正是当年他在出塞的途中看到的那一把,虎贲校尉步兵执槊于手,厉声大喝一个“滚”字,两名突厥恶棍抱头鼠窜。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都期待着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长槊。像步兵校尉和罗艺将军那样,将胆敢侵犯中原的塞上狼骑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梦想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年少岁月,直到辽河上的那把大火将其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在,槊锋上隐隐透出的血痕又将那些梦想全部唤醒起来,从没有过的清晰。
他当年崇拜罗艺,崇拜步兵,崇拜这些人凭借马背上的功夫打下了赫赫声名。崇拜他们不为出身和门第所羁绊,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更尊敬的是步兵校尉对理想的坚持,虽然从接过长槊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人生结局。
一把趁手的兵刃相当于武将的半条性命,除非退役或者自认为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武将们不会将趁手兵器送给别人。显然,在派遣心腹送出长槊的瞬间,步兵将军已经做好了人生最后的选择。他无力阻拦罗艺拿虎贲铁骑去实现自家争夺天下的梦想,但他却可以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良知。
他是罗艺将军当年梦想的追随者。在罗艺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后,他会尽力去提醒。但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幽州的决定,没有力量化解幽州将领们对博陵的仇恨时,他选择死亡。用死亡抗议某些人对于承诺的背叛,用死亡提醒众人,虎贲铁骑的职责所在。
旭子知道,与张须陀老将军一样,步校尉也是个守护者。当他们没有力量继续守护的时候,敌人只有踏过他们的尸体,才能走到他们守护的目标跟前。也许在某些“智者”们看来,张老将军和步校尉的行为实在有些傻,但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愚”人,用自己的热血照亮了整卷史册!
旭子知道,步校尉之所以将长槊交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站在绵延万里的长城之上,他能感受到槊身之中奔流的热血。那是千百年来所有长城守卫者的热血,从蒙恬、李广到大将军杨爽、校尉步兵,可以伴着入侵者的鲜血一块儿洒落,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旭子同样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对方的信任,也不会断续了这些守护者的薪火传承。在他看来,当年的幽州铁骑之所以留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美名,便是由于这样一杆长槊的存在。而这杆长槊总会有人接过去,即便没有他李旭,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站立在关山之上,持槊在手。
持槊在手,守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无论谁想践踏身后的家园,都必须先从守护者的血泊上踏过去。
后人无须为武者的职责而感到悲哀,因为守护是他们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张须陀老将军的话,从没像现在一样被旭子理解得透彻。想清楚了这些,头顶上铅灰色的阴云看上去立刻变淡了许多,迎面而来的北风仿佛也少了许多阴寒。“拿着!”旭子将长槊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周大牛。“找个地方,那里吧,那是这段长城的最高点,把它插上去!”
“就一杆槊?”周大牛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旭子最近的惊人之举,快速转身,扛着槊杆奔向李旭所指的城垛口,将青铜槊纂重重地顿进城墙的裂缝中。
“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整柄长槊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紧跟着,罡风扫过直立刺天的槊刃,奏响凄厉悠长的号角,“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机灵的周大牛从驻守垛口的士卒手中抢过牛角号,奋力相和。“呜呜——呜呜——呜呜”旁边另一个垛口的士兵以为周大牛在与自己联络,也以角声相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又个垛口,肃穆的角声缓缓延续,瞬间从长城的一端延续到天地之间看不到远方。整座长城都好像在顷刻间活了起来,颤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发出巨龙的咆哮,“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伴着连绵不绝的龙哮声,一束阳光瞬间冲破云层,投射到巨龙的躯体之上,然后凝聚于槊锋一点。万里关山和万里荒原也猛然从冬眠中被惊醒,风声、水声、猎猎旌旗声,共同奏响一曲春天的长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被城头上的热闹所吸引,李建成顺着马道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突厥狼骑已经到了么?”
“还没!不过也很快了!”李旭伸手指了指长城外越来越近的浓烟,微笑着回答。自从他和李建成将中军大帐前移到长城脚下的定远堡后,每天登城巡视便成了二人的例行公务。只有站在长城之上,你才能真实地感觉到来自塞外的压力。虽然王须拔和窦琮二人就像两头随时扑下去的金雕般,让某些走得过于靠前的部落遭受了灭顶之灾。但那些由游牧部落烧柴取暖所造成的烟柱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贴近长城。
“那有什么好笑的!”李建成咧了咧满是血口的嘴唇,不满地追问。他有些不适应涿郡的干燥凛冽的塞上寒风,也不太适应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以前领军做战,敌人是谁,实力如何,武将能力大致如何他都有个模糊的印象。而这次,他只感觉到了敌人在慢慢向自己靠近,具体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将,对方士卒的做战技能和意志如何,一概不得而知。
这种与未知做战的感觉很令人压抑。就像在雪夜里孑然独行,看不到星光和灯火,也看不到道路在哪。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狼嚎,能感觉到的,也只有孤单和恐惧。
可今天,李建成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他在李旭脸上又看了久违的自信。只要旭子没失去获胜的信心,这仗就不会输掉。凭着对李旭的理解,建成坚信这一点。
而后者脸上的笑容也的确让人心情舒畅。用手指指了远处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残破城墙,李旭笑着继续提醒:“你自己看,是不是与咱们刚刚到来时不太一样?”
“差不多?不过,的确不太一样!”李建成顺着旭子的手指看去,皱着眉头回答。今天的长城和昨天的长城好像有很大差别,但具体差别在哪他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整个长城内外的气氛都有了很大不同,原来是悲壮中带着抑郁,而现在却由内到外散发着一股生机。
久违的春风已经吹到了长城脚下!李建成猛然明白了不同在那里。他们刚来的时候,长城附近还有残雪未消。天与地的颜色都非常暗淡。而今天,连绵的群山不再是青灰色,代之是一种葱茏的新绿。就像一瞬间被巨笔抹上去的一般,干净利落,层次分明。远处有暗灰色的烟柱渐渐迫近,近处的绿色却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犹如两军对垒一般,寸步不让。
“它好像活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建成再次开口。这回,他脸上也有了笑容。“不但是它,咱们这边的风光好像是活的,而牧人那边却死气沉沉。眼下是春天,万物生发,始必可能挑错了南下的时候!”
“人家说蒙恬将军修筑长城时,请方士封了条小龙在城根下,所以万里长城有魂魄!”李旭手按长城外沿,大笑着说道。
“那它该自己跳出来,把南下的狼骑一口吞掉!”李建成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笑着回应,“不过,它看起来的确像条活着的龙。饮东海之水,踏西域之风!”他引用了前人写的一首诗,对照当前的意境。
在前人的短歌中,长城是活的,传说它会在某个特定的瞬间醒来,保护自己和整个中原的尊严。李建成一直不太相信这些文人们一相情愿的浪漫,毕竟在大隋建立之前的近四百年里,任由匈奴、鲜卑、羯、羌、氐在中原大地上纵横往来,这条巨龙从来都没醒过,从来没履行过自己的职责。
而今天,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脚下长城的生机。仿佛随时准备腾空而起,在春天的空气里边飞翔舞动。
又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了伫立在城头上的长槊,忍不住好奇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你怎么光竖了根旗杆在那,上面没有挂旗子?”
“世子看不出来那是根槊么?不过你把它当旗杆也可以!”李旭顺着建成的目光扫了一眼,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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