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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第1页）

佟钰被困冰洞的这些时日，他住处的山坡下面，整条山沟都被投降辽兵的帐幕挤满了。每日里出操演兵，人欢马腾，喧嚣震天，一派新气象。

近日来，阿骨打率领七部落联盟打败辽兵的消息传遍了女真各部族，远近其他小部族闻讯都来投奔。加上联盟原有人马，及娄室的三千多投降辽兵，阿骨打总共已有七千多人。

为了便于统领，阿骨打与舒洛商议，将这些人马重新编队，组成七个千人队。每一千人称为猛安，五百人称谋克，统称猛安谋克，由阿骨打亲自统领。猛安谋克下面又设百人队，有百夫长；再下是十人队，有十夫长；五人称柝，有柝长。粘没喝、兀术、娄室、伯赫等人都当了猛安长。

除此，阿骨打又另建了一支百人队，称为合扎谋克。合扎是女真话亲的意思，合扎谋克，既是亲兵卫队。

去上京接娄室家小的那两名亲兵也回来了，将娄室一家老小俱都接到了涞流水。娄室眼见事已至此，便也死心踏地降了女真。去了心病，没了牵挂，伤势便一日好过一日，这几天已略微能活动些了。他试着动了动臂膀，觉着还能吃上力，心下不由一阵惊喜。负伤之后，他曾以为这半边臂膀保不住了。他是带兵打仗的将军，缺了一条臂膀，如何还能上阵厮杀？一时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是以命令兵丁放下兵器，打算回到朝廷自己一人将罪责担了，以保全属下几千人的性命。然而现下看来，这伤势似乎并未对臂膀活动造成多大妨碍。疗伤之时，他已昏迷不醒。及至后来知道为他治疗箭伤的是个年仅十余岁的女孩，不禁叹服不已，终生对宛霓感激不尽。

那两名亲兵本是兄弟俩，哥哥叫张朝林、弟弟叫张朝森，都是渤海汉人。阿骨打感念他兄弟二人对主忠心，提拔他兄弟俩在合扎谋克中各自担任十夫长。

这天刚吃过早饭，阿骨打拿着一卷桦皮膜来找舒洛，舒洛接过展开一看，喜道：“两天前上京发生的事，咱们今天就知道了，这消息来得好快。”

阿骨打道：“这是那两个鹰奴让海东青传递来的消息，除去路程不算，应是即时消息了。”

舒洛盯着桦皮膜，道：“果不出我所料，这不，耶律淳回南京析律府了。老家伙气性还真大，一言不合，拔腿就走。我看他与萧奉先势成水火，很难共事了。”

阿骨打却有些气不过，道：“耶律延禧将他倚为肱股，他可倒好，动不动就负气撂挑子，算什么忠臣？”

舒洛道：“文武不合，这便是亡国征兆。哦，消息还称辽廷要派大军来剿灭女真，恐怕这事是萧奉先干的。他才不会听信那两个草包监军的言语就不来攻打咱们了。这人气量极狭，吃不得一点亏，全然不顾此举将会把朝廷置于危险境地！现下的辽廷，可谓是四面楚歌，南有张安儿，东有高永昌，北有纷争并起的蒙古各部族，再加上咱们，他辽廷有多少兵马可以应付？这又是亡国征兆！只是奇怪，耶律延禧糊涂，耶律淳出走，那耶律大石干什么去了？他也由着萧奉先胡闹不管？”

阿骨打道：“耶律大石空有才干，却是无人用他。虽然他还顶着个大林牙的名份，可没有实权叫他有何能为？他现下的地位很是尴尬，外人看上去仍是皇族一脉，无比尊宠。而实际就像个小婆娘，名义是正宫，干的却是嫔妃的活，而受的又是丫鬟的气，真是好笑。”

舒洛道：“不过辽廷要派兵，肯定是大兵压境，这事可得好好应付。”忽然又想起一事，道：“这个仗要是一打，那就公开表明咱们是与辽廷分庭抗礼了，但有些地方咱们还很欠缺，须多做准备。比如这消息就非常不灵通，上一仗的教训极为深刻，玄一玄吃了大亏。辽兵那边的情形，诸如来了多少兵？带兵的总兵官是谁？都打过什么仗？几时造饭，几时开拔，几时到涞流水？这些个我们一点都不知情。”

不料，阿骨打却道：“这我不管，那是你舒先生的事，你自己瞧着办好了。我叫粘没喝来听你使唤，你动嘴，他跑腿，跟在你身边多历练历练。我看这小子还成，像个小海东青，只是羽毛未丰还没出孵，或许将来能成气候。”

舒洛还待推辞，阿骨打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辽兵即将到来，我今天是邀先生去一个地方瞧瞧。”

舒洛手捻胡须微微笑道：“哦，舒某也正要向大王推荐一个地方。”

阿骨打饶有兴味，道：“是么？那好，你先别说出来，我说一二三，咱俩一起说，看看说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阿骨打叫了一二三，两人一齐道：“鸭子河！”随即抚掌大乐。阿骨打道：“先生若有空闲，咱们这就瞧瞧去。”

阿骨打派人知会吴乞买、以及各位勃极烈、部落酋长、猛安谋克的千夫长、百夫长等人随后到鸭子河聚齐，便与舒洛骑马先行赶去。

鸭子河是在距江宁府以北、混同江以南的一个名叫出河店的地方。这里地势平缓，鸭子河经此流过，蜿蜒向北，与混同江交汇一处，然后东流入海。混同江也因此而得名。

阿骨打与舒洛来到一座岗阜处，叫从人在岗阜下面牵马等候，两人一起登上高处。凭高下望，鸭子河北上这一段尽收眼底。此时寒凝大地，鸭子河冰封固结，在白雪映衬下呈铁黑色，弯弯曲曲，像一条僵死的蛇。

两人既同时说到鸭子河，其胸中所持韬略便大体相同。当下更不多言，蹲低身子，就在雪地上，以指代笔划画起来。哪里屯兵？哪里设伏？哪里出击？尊俎折冲，盘复往来，一一计议停当。

阿骨打道：“这次我们执定后发制人方略，先放辽兵进到涞流水，我们都躲到秘营中去，以避其锋芒，待辽兵力疲后撤，就在这里半路截击他。”

舒洛补充道：“此计大妙。在躲到秘营之前，还要实行坚壁清野，将能吃的，能烧的，能住的，统统带走或毁弃，教辽兵吃不好，睡不好，住不安生，找不到一个人，使他们身心俱疲。另外，这条路直通江宁府，是辽兵必经之地。一俟辽兵进犯，便使人随后决开河堤，放河水漫灌四野。这等寒冷天气，只需一夜，便能冰冻成凌道。有了凌道，我们叫匠人即刻打造几百部冰车出来。那冰车只管实用，无须多么讲究，打造起来也十分简易，下面安上铁条，便于在冰上滑动即可。冰车上可站立三人，一人划动冰车；一人持枪，近则攒刺；一人执弩，远则箭射。事先便埋伏在此，待辽兵退却，随即杀出，沿途袭扰。那冰车行走如飞，辽兵奈何不得。但教辽兵更加料想不到是，来时走的土路，回去却成了凌道。无备之下，难以在冰面上结阵，必然溃不成军，仓皇逃窜。这当儿，我数千大军随后从密林中杀出，马蹄都用毡布包裹起来防止打滑，一鼓作气，将江宁府也取了。”

阿骨打被他说得兴奋不已，道：“先生这凌道冰车战阵果然妙极，无如增加了我数千兵力。”

舒洛捻动须髯，微微一笑，道：“善用兵者，草木天候地势皆可成兵。又岂止区区一个凌道冰车。”

阿骨打不由意兴遄飞：“嗯，有了江宁府作为屏障，辽廷再来攻打涞流水就不容易了。”

舒洛乘机鼓动道：“岂止，取江宁不过是个跳板。有了这个跳板，辽东五十四座州府，亦在俯取之下。其实又岂止辽东，便大辽天下，亦可以取而代之。等取了江宁府，大王这称呼也须改一改了。”

阿骨打闻听脸色陡变，怒道：“我待先生不薄，何以这般辱我？我之所以抗争辽廷，乃是气不过大辽欺压小族。你道耶律延禧那个位子是好坐的吗？那就是只放在炭火上炙烤的铁鏊子，耶律延禧就是块待烤的肉。怎么，先生也想将我放在铁鏊子上炙烤吗？”

舒洛笑道：“事到如今，大王不想坐皇帝位已不可能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辽廷无道，有德者居之。大王坐了皇帝位，广施德政，不再欺压小族，那便不是被炙烤的肉了。”

阿骨打仍旧气哼哼的，这时有人来报，吴乞买等人到了。阿骨打教把人都招呼到岗阜上来，并对舒洛道：“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舒洛坚持道：“不可，这事可以暂缓，但不能不提，而且还不能提得过晚。等取了江宁府，须将此事公诸天下。否则，迟了恐失去先机。”

阿骨打见人们已步上岗阜，便住口不再提及此事。待众人在岗上聚齐，先行交代几句，然后由舒洛将两人商议的各样事，一一分派下去。众人听说要攻打江宁府，无不欢欣鼓舞。惟有吴乞买，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吴乞买道：“你们先别光顾着高兴，现下咱们遇上了大麻烦，粮草快接济不上了，顶多再坚持两三天，大伙就都得饿肚子。”

阿骨打瞪起眼睛厉声质问：“为何不早说？大战在即，怎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去打仗？你就是太在乎钱财，不舍得花钱。我要你立即着人速去别地购粮，不管多少钱，只要有粮，就都给我买回来。”

吴乞买受他当众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反驳道：“你怎知我不舍得花钱？今年大旱，别说此地方圆几百里，就是辽东以及邻国高丽，也是无粮可买。”

原来，娄室等人归降后，一下子增加了几千口人，而女真部族主要靠打猎为生，随用随取，并无多少储备，这时食物便有些接济不上。眼见就要断顿，吴乞买派人四处购粮。可偏巧今年适逢大旱，辽东谷物颗粒无收，连邻国高丽也是欠产。派出的几拨人，只买回几百斤杂粮。这点粮食，连一顿饭也支应不过去。

阿骨打见他说出情由，缓和了口气道：“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大家看看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提议，再来一次行围打猎。阿骨打当即否决，现下已是隆冬季节，野兽畏寒藏匿不出，行围打猎徒然空耗人力。也有人主张多宰杀些马匹牛羊以解燃眉。阿骨打还是摇头，马匹牛羊是女真赖以兴旺发达的财富，都宰来吃了，那日后的生计怎么办？现下逞一时之快，将来几十年都一蹶不振。此做法太伤元气，不到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决计不能用。

众人见阿骨打总是摇头，便都没了主意。阿骨打只得让大家先回去多想想，改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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