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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是大蜀世子卫元嘉!
“景生,我,从未与你一起饮酒,也不知道你喜好什么……”小元侧身拿起身边的小酒坛,“我就自作主张地拿了我最喜欢的桂花酿……景生……你莫嫌弃……这……这是我自己偷偷酿的……我专门潜回西川抱回来的……差一点就被那人发现了……”
小元絮絮叨叨地说着,轻柔婉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和爱侣息诉衷肠,“……从小服侍我的哑巴老仆……教我酿桂花酒……他总是指着桂花树吱吱呜呜地比划……我后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娘……我娘就像是桂花……细小鲜白香润悠远……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你喝上一杯桂花酿……今儿真高兴……你随意吧……我……先干为净!”
说着小元就俯身斟酒,在他面前的亭栏上放着两个玉白的酒盅,小元见了,心里一跳,这两个小酒盅还是那晚在夏阳的船上阿璟留下的呢,他事后随手就揣进怀里,一直小心地藏着,一路带到西川再带回临州,——阿璟——景生,他们到底是谁和谁?小元纤秀的长眉猛地蹙起,似乎被这谜语搅碎了心神,他拿起一盅酒,对着雨后初晴的远天,拜一拜,随即将酒举到唇边,“景生,我原本还不信……不信你已遇难,这些天与阿璟朝夕相处看着他的样貌就更不信,可……可我在台州抓了几个当时在场的水勇……还未用酷刑……他们就都招了……说辞竟完全一样……我又去了翔鸾殿……那青鸾果然是瞎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治病……绑了几个宫侍……他们……他们都曾亲眼见过那件血衣……”小元嘴唇哆嗦,再也说不下去了,婉媚的凤目中溢出两行清泪,沿着他瓷白的面颊,滚滚而落,凌乱的视线穿越暮霭峰林投注在王陵之上,——那件血衣就埋在那里,那就是景生的全部了,他,生是青鸾的人,死,也将与青鸾同穴!
小元一咬牙,仰脸儿便将酒灌下了喉咙,醇厚馥郁的醉香哗地在舌尖儿炸开,而那一线冰寒炙烈却直烧下胸腹,似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冷酒入愁肠,真真是痛彻心肺!
“——啊,极品桂花酿,借一杯尝尝!”
就在这时,清润的话语骤然在身后响起,电光石火间,一幅竹青长袖已翻飞而至唰地卷起另一个酒盅,小元震惊不已,刚要劈手去夺,那玉白的酒盅裹在竹青锦色中微光一闪,如幻影般飞撤而去。随即便听到一声朗笑:“——好酒,只是还缺了些年光,要是铃铛儿在就好了。”
小元骇异地飞跃而起,急旋身儿,正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美眸,辉映着亭外半空的霞彩,光华流转。
——啊!他,他,他是卫无殇!小元浑身巨震,一口真气憋在胸口,再无力为继,他踉跄着飘身而落跌在栏杆旁。
无殇捏着酒盅,犹自品啜,他本就是被这清冽的酒香吸引而来,对那跪拜之人毫无兴趣,此时眼眸一闪,看清了危栏边站着的少年,不禁蓦地怔住,不敢置信地凝眸细看,见对面那一双婉媚的凤眸也努力大睁盯着他瞧,无殇身形微晃,眨眼间已欺近少年,那少年不躲不闪,坠入迷梦般呆望着他。
“你……你……”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无殇才恍然惊觉,他……他并不是真颜……但他……他又是多么的像真颜……,那秀媚的五官,瓷润的肌肤,浓密的乌发,那纤秀的身形,甚至是……他此时脸上悲愁哀怨又不可思议的表情都像入骨髓,这惊痛莫名的神情,一下子将无殇拉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夜,——他被阿恒压在身下猛烈入侵肆虐着,在药物的驱使下辗转呻吟癫狂着,朦胧间,珠帘纷动,真颜藕白的身影闯了进来,当时……当时在她的脸上……也是如此生不如死的表情,“你……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凄厉的嘶喊脱口而出,无殇倒退半步再半步,忽觉窒息,头颅里嗡嗡轰鸣,像有千万只虫蝇同时扇动着翅膀。
“你知道我是谁!景生死前那一晚我们还见过的,你就这么健忘!”小元不管不顾地大喊,悲愤而绝望,“你……你这混蛋……笨蛋……什么事都做不好……自己的儿子也护不住……你怎么就没保住景生呢?”所有的愤怒,积郁于心十九年的痛楚心酸于这一刻决堤而出:——对面的这个男人,样貌俊美无俦,但他却枉为人父也枉为人主,丢下自己的儿子和国家,逍遥而远走,最后连……连景生也没护住,他不疼惜自己这个孩子也就罢了,但景生……景生弥足珍贵!
无殇看着少年的嘴唇开开合合,听着那控诉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大脑却于瞬间停摆,他不断地后退着,他拼命纠集心神,努力倾听着,那些字句清晰而锋利,像一枚枚钢针不停地扎入他的耳鼓,将他的神髓捣得稀烂;像一柄柄长剑劈面而来,刺穿了岁月凝固的伤口。
“你……你是元嘉……是元嘉……”他脱口叫出这个名字,却一下子茫无头绪,——元嘉,是谁?!他是谁?!
“我是元嘉,是元嘉,你这混蛋,我是你儿子!”小元悲愤地大喊,一双凤目熊熊燃烧,狂怒的火光一下子烧到无殇的心里去。
“元嘉……我儿子……怎……怎么可能……我……我明明看到了真颜的尸身……凉冰冰的再无知觉……真颜……我……我只有过真颜一个女人……怎么……怎么可能……”无殇喃喃低语,破碎而凌乱,像个坏记性的老太太,茫然无措地絮叨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的双眼涣散,眸光黯淡,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坠入了梦魇,踉跄着不断后退,不待小元惊叫,他已脚下一绊扑跌着摔出了亭外。
——啊!小元惊悚地狂喊着飞身扑过去,眼见着他的身影像片枯萎的竹叶飘向深渊,“——啊啊——”小元只觉全身的血液哗啦啦地倒灌而起,直冲头顶,脑中一片空白,四周万籁俱寂,手脚冰凉震颤,全身却倏地飙出热汗。
就在此时,一条长练从山侧乍然飞起,金虹般扑向那个正在坠落的身影,长练似有灵魂,缠裹着那人儿直飞而起倏地隐入山侧的林莽。小元呆了一瞬,便疯了似的飞扑出山亭,纵跃着向山下追去。
小元的脑中一片混乱,好像卷起沉重的涡旋,身体却轻捷如燕,半盏茶不到便已扑下半山,才拐过一块巨岩,就看到岩后的山道边有一碑亭,亭中站着一人,背影高峻,他怀中横抱着一人……半袭竹青的袍裾拖扯在地……似乎便是……卫无殇!
“何人如此大胆,快将他放下!”小元不及细想,便高声大喝,胸膛急剧起伏着,恨不得立时便抢上前去将无殇从那人怀中夺过来。
背对着他的那人蓦地转身,小元一见不仅暗暗心惊,那人面容清逸,五官俊挺,身形矫健,隐有仙姿,神态更有种说不出的洒脱飞扬。他望着小元,上下审视,却并未回话,也未放下怀中紧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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