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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儿坐在门边,正忙着给铃铛儿擦洗上药,一边留心着里屋的动静,一边又要顾着他爹,一心三用,七上八下,着实辛苦,嘴里还絮絮地教训着铃铛儿,“……说了你多少次了……别看美人洗澡……真是记吃不记摔的色鸟儿……上次掉到那碧潭里还有救……这次掉进热水盆……若是被烫死了……我可就省心了……”
花铃铛儿蔫蔫地窝在小花儿手里,小眼儿半睁半闭,异常委屈,——看看美人儿,怡情养性,悠哉乐哉,偏就它倒霉,次次不能尽兴!
“——你还觉得委屈?知不知道咱俩都难逃杀身之祸了。”小花儿将铃铛儿放进门旁的竹筐,让它晒晒太阳,侧头看了一眼里屋虚掩着的竹门,门里寂然无声,但那怨怼的怒气好似已穿透竹门,扑面而来!
“——花儿,人各有命,你且听天由命吧,祸兮福兮,谁又说得清呢?”
花袭人背对着小花儿,以袖掩面,看都没有看他,但却一语中的,——小花儿是他的福还是祸呢?如果不是为着小花儿,恐怕他能追上真颜的去路呢?但他真的还能直面真颜吗?真颜已临仙界,而他破败的身躯只配跌落地狱!
小花儿咧嘴笑了,拍拍手站起身,“我去和阿暖谈心,老大……你……去给他换药……”
他出门向后坡走去,花袭人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小花儿,小花儿,却是仙株奇葩,不知将花落谁家?但愿他万事顺遂,不受一丝苦痛折磨!
暮春时节,金阳烈烈,还不到午时就穿透云雾直冲上中天,照得山谷中金风细细,连鲜脆欲滴,蔓蔓无际的浓碧草色上都轻笼了一层金沙。
小花儿揣着一罐子新鲜羊奶走进堂屋,却见花袭人袖着本闲书,正摇头晃脑地看得带劲,“换过药了?”他向里屋瞄了一眼,转头问老花。
花袭人摇了摇头,墨发半遮面,只露出小截俊秀的侧脸,不知正在吟诵哪句诗词,根本就不搭理小花儿,小花儿见状,气涌丹田,他小心地将奶罐子放在桌上,一回手儿,抢去了花老大藏在怀里的酒坛子,这个变故事起突然,连晒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的铃铛儿都吓醒了,啾啾地叫个不停,小眼儿死盯着那个岌岌可危的酒坛子,“——花儿呀,不是爹不帮你,可这解铃还需系铃人,那只小鸾还是你亲自去伺候吧。”
花袭人满脸无辜,眼巴巴地盯着小花儿手里的酒坛子,不禁喉头滚动,小花儿一听泻了气,他放下酒,闷头坐在竹凳上,眼角却瞄向里屋,好像那扇单薄的门扉里躺着的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是——是——,他收回眼光,竟不敢再瞄,一边心里责怪自己,小小年纪,竟心思思地浮想联翩,真是该打,小花儿提掌向自己腿上切去,“……咳咳……顺其自然吧……那么难为自己干嘛?”花袭人清凉的话语及时挽救了他无辜的大腿,小花儿的脸上热了,慢慢放下手,仍低着头,可头脑里那个绮丽的影子却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了。
——如此,如此心神不宁,遐想连连,怎么去给他换药呢?
想了想,忽然问:“你有多久没出过红河谷了?”小花儿抬起头,望着花袭人。
花袭人一怔,眼神闪烁,“……有……有十……十来年了吧……”——那是一个仲夏季节,千里迢迢,他把小花儿抱回这座山谷,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头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难为你把我养大。”小花儿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爹,看到他雪也似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乌眉微蹙,不禁又想起花袭人刚才的话——‘听天由命,顺其自然’自己当初拼却粉身碎骨,也没有逃脱上天的摆弄,不听天由命又能如何呢?但顺其自然却真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
花袭人扔下袖着的书,撑着头苦笑,——不知是他把小花儿养大,还是小花儿支撑着他活到现在。他看了看桌上那罐子羊奶,苦笑变成了讪笑,——他当时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何懂得照顾婴儿,“要说咱们还是得感谢阿暖它外婆,要是没有它的奶,你可活不到现在,那时你还和阿暖它妈抢奶喝呢。”
这个典故小花儿早就知道,不觉也笑了,——他可能是命犯孤煞,前世今生都身世飘零,“若是叫你离开这红河谷,你可舍得?”小花儿轻轻地问,不知是问他爹还是问他自己。
花袭人心里一动,略坐直身子,凝目看着小花儿,“有什么舍不得的?咱爷俩本来就没家没业,去到哪里算哪里吧,就是……恐怕委屈了你……”
花袭人抬手摸摸小花儿蜡黄的小脸儿,“因为要到山外营生儿,累你一天到晚糊着个壳子,可真辛苦。”
小花儿拍掉他爹的贼手,呵呵笑了,“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护肤保颜的草药面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花袭人想想也笑了,亮眸微弯,还真是如此,小花儿那脸膜下的肌肤不知有多莹润细洁。
这时,大鸟儿铃铛儿翩翩然地飞进堂屋,尾羽在阳光下划过一道耀眼的彩弧,它蹲在桌旁,眷恋地看看小花儿,小眼儿贼亮亮,然后刷地伸开翅膀,出其不意地将那小酒坛子护在羽翼之下,咕咕啾啾得意地笑,小花儿看了哭笑不得,伸指弹它脑门儿,却被花袭人飘袖抚开,“这么可人儿的铃铛儿,你怎么总欺负它?”说话间已将铃铛儿羽翅下的酒坛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像抱着最知心的爱人,小花儿见了却万分难过,——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酒——确能解忧否?穿肠毒药都解决不了问题,搞得他前世今生,还在六道轮回里踟蹰,一杯黄浊又怎能消愁?
花袭人的下巴抵在酒坛子上,冲里屋歪歪头,
“那只小鸟儿你打算怎么办?”
小花儿苦恼地皱皱眉,声音细若蚊蚁,“还真不太好办,要是南楚的那位青鸾,就得送他过江,要是大蜀的那位鸾生,”小花儿茫然地瞊目瞪着虚空,“——若是那位公子,我还真不知道该把他往哪里送。”嘴里说着,心里却浮起一丝不舍,若真送走了他,自己怕是要有好些日子牵挂。
这几天去山下的村落,他似乎已经闻到战火烽烟的腥气,人心慌慌,谣传不断,说是南楚王师已夺下大蜀都城,连蜀王卫恒都已死于乱军之中。
花袭人猛地闭上眼,像是被正午的阳光晃了眼睛,长睫慌乱地闪动,——若是——若真是他的儿子,自己是该杀了阿鸾还是留下他?
“——看年纪,应该是那只青鸟。”小花儿静悄悄地说,“丢了儿子,那明涧意还能奋勇征战,攻城略地,真是位狠角儿!”
这名字才溢出口,小花儿就闭上嘴,眼睛躲闪地看向门外,花袭人却垂下了头,——明涧意,那个苍鹰般桀骜的男人,捣毁锦州城,踏平大蜀,是为了无暇?还是为了真颜?
“——若他真是南楚的青鸾,”花袭人抬起头,双眼微眯,似是沉入了回忆,“——长得倒不像他爹,那么明丽秀逸,比你还多了几分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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