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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个迷蒙的女孩子,颜徵楠这会的称呼,反倒更震撼人心一些,顾嫣然抬起头,有些错愕的,“什么?”
他其实很少喊她的名字,除了那个从戏苑里将她选出来的早晨,瑟缩着的女孩子鼓起勇气望着他,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他一样好听,“我,我叫顾含喜。”
她声音干涩得很,又察觉身边别的小姑娘的取笑,大约说她的名字俗气,叫她的脸微微的红了,却还是努力站直了,好像心里有一口气在撑着她。
她听见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样温和,“含喜微笑,窃视流眄,也没有很俗气。”
“不过,”他顿了顿,低头看那个小姑娘,嘴角的微笑说不清楚有没有调戏的意味,“将来你长成了大美人,便不适宜了,不如叫嫣然吧。”
可后来他便多半称呼顾嫣然的全名,或者偶尔她说话过分逾越了,三少会用“顾小姐”来讽刺她,过去一年里便更不要说了,颜徵楠在外人面前都已经懒得做君子,更何况是对手下人。
因此顾嫣然又将目光落在那女孩子身上,大约是直觉连着这些日子的古怪,三少的受伤,和二太太接到消息,却不派人来镇江,同坐在草地上的女孩子有所关联。渐渐地那女孩子的眉眼,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顾嫣然面上的迟疑才终于消去了,变成了一种嘲讽。
三少自然也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讽刺,诚然顾嫣然是个很好用的下属,可她这种时常外露的拆穿和不屑,实在让他很难给她一个好脸色。
可今日他却忍耐下来了,有意又拙劣的宽容,他咳了咳,又问了一声,“你带车来了?正好,我也该回信州了。”
雪朝明显瑟缩了一下,看了看顾嫣然,又偷偷瞟了眼三少,有些丧气地低头,也不站起来,只是用手去戳地上的草皮。
反倒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了然地笑了笑,很得体地躬下身子,对雪朝伸出了手,
“你好合小姐,”她勾起嘴角,“劳驾你这几日照顾三少。”
雪朝自然也不是个没礼貌的小姑娘,而何况对面是个容貌出众的小姐姐,雪朝同她握了手,又红着脸想要拍一拍她的马屁,心里安慰自己,对方大概只是三少的某个朋友,刚巧叫嫣然罢了,“你好呀,”她挠了挠头,“你的耳饰真好看。”
她听了雪朝的赞美,笑容又大了一些,却瞧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让雪朝很局促地,挣扎着站起来。
她望着三少,可怜巴巴的样子,对方却瞧也不瞧她一眼,叫雪朝很没出息地,又垂头丧气,绞着手指头,不知道该不该厚脸皮挽留他。
可他却开了口,回头问她,“同你一起来访学的老师和同学,还在镇江吗?”
雪朝踢了踢脚下的草皮,只当他是要把她丢下了,闷闷地回他,“去上海了,我没有去。”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放弃地,“你走吧,我自己坐船去找他们。”
三少却冷哼了一声,没有看她,过了一会,却还是叹了口气,“你同我们一起回信州。”
他要带她一起回信州,而不是丢下她一个人。雪朝心里的阴霾顿时扫去了,很希冀地看他,满面的雀跃,被三少的余光瞥到了,手指攥地蓦然紧了一些,又道,“我们还没有离婚,你出了事,我也会很麻烦。”
他真是嘴硬,雪朝在心里笑得打滚,觉得他这样分明是遮掩,真是可爱又傻气,她想要上前去,撒个娇,或者说个好听的话来谢谢他,颜徵楠却回了头,看向她,很认真的样子,“这次回去,我们便把离婚的事情料理了,我再找人送你离开。”
她蓦得傻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气话。三少的声音突然温和地很客气,“上回你走得太仓促了,你年纪又小,”他说的很委婉,顿了顿,又道,“这回将这件事了结了,日后你要嫁人,或者如何,也少了后顾之忧。”
开往信州的车辆有些颠簸,三少苍白着脸,似乎并不舒服。雪朝原本还想劝他多休养几日再走,可他说了那样的话,叫她整个人脑子里都是离婚两个字,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她这会恨不得缩在车座的一角,连颜徵楠被一个颠簸扯到了伤口,有些隐忍地皱眉头,雪朝也不敢去关怀他。她前面坐了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子,成熟、风韵、得体的作态,每一个都瞧起来和三少这样衬当。
而且她还姓顾。
女子眉眼凌厉,却动人心魄,在阳光下,冲她微笑,
“我叫顾嫣然。”
是那个报纸上出现过的名字,那张被油墨和报纸的褶皱弄得模糊的脸,原来是这样的精致生动。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为何她来了,三少就要急着回信州,还非要当着她的面,同雪朝讲离婚的事情。
原来她就是顾小姐,也怪不得三少叫她“嫣然”的时候,雪朝的心猛跳了一下。
原来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是被被逼的,或者不愿意娶新的夫人。
她瞧他喊顾小姐的样子,温柔缱绻,不定有多期待这场婚姻。
雪朝低着头,她现在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哭,或者干脆在三少要她一同上车的时候,找个乱七八糟的借口拒绝掉,一个人回租界酒店流眼泪,一次性哭个舒服,然后再去买回法国的船票,从此把镇江的事情忘在脑后,当做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旧梦。
可她还是选择同三少去信州了。
上车的时候,雪朝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三少坐在后面,被顾嫣然瞧出来了,却很平淡地打趣她,“您是大小姐,自然不能坐在前面了。”
雪朝的脑袋垂了更低了。
坐在颜徵楠身旁的,是合家的大小姐,不是他的妻子。
她的鼻头酸的快要落泪。
可她却恨不起来他,又觉得这样虽然酸楚又难堪,也确然应该同他一起去信州。颜徵楠当着顾嫣然的面,同她说离婚的事情,大抵是觉得这样是对新婚妻子的一点保障,是个很绅士的举动。
他是个很体贴,很知道尊重妻子的人,雪朝吸了吸鼻子。
她打从听到离婚两个字,便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兔子,不说话,又畏畏缩缩地,恨不得离得他八丈远,让颜徵楠有些烦躁地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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