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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大师缓了口气,上前替牛自发掸了掸衣领上的灰尘,“哎,老牛,前响儿去哪儿浪咧?挖到啥宝贝儿咧,也不让兄弟开开眼?”他笑眯眯地上了一颗芙蓉王,“这事你得弄,邻居嘛,救场如救火哩。”
石苗苗也靠了过来。“他叔,封堂口非你不可,可不能把俺爹撇半道儿上呀。”眼看这女人咧开嘴马上要嚎,却被负责搀她的两个女人一把拽到了一边去,东一句西一句地胡谝起来。
牛自发没说二话,把烟往耳朵后面一别,掂起那把明晃晃的钢锨,一纵身,跳下了墓穴。
“樊先生,钱咋开?”弓幺儿站在木梯子上,搓着三根手指头瞪眼问道。“好说,好说。”薛志明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一阵清风扫过石拱桥下的水面,冯思远回过了神。“要下雨?”他双手拢了拢肩膀,“周密这小子到底哪去了?太不够意思。”他嘟哝一声,正想转身回屋取顶草帽,却瞥见何家的灯突然被拉灭了,随后,几个人影从门缝中别了出来。正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紧接着,轰隆隆满世界响起阵阵的炸雷。冯思远看得分明,只见那几人哈着腰,一溜烟地穿过蒿沟上的土路,向着土地梁的方向窜了过去。
“哎呀,”冯思远心中暗叫不好,“他们要动手了。”冯思远急得直跺脚,脑壳中大量闲置的灰质神经元,噼里啪啦地开始放电。他用两只手掌撑住后脑勺,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事不宜迟,决不能让他们得先机。无论什么珍宝,要是落入贼手,就算毁了。”
冯思远拔腿下了石拱桥,顺着河岸边向上营跑去。他要去小学校搬兵。
“先和周密汇合再说,这小子一定在戏班子那里瞎掺和。”冯思远边跑边思考着应对之策。山前山后雷电声再起,击人魂魄。
“秦岭山脉不会被雷炸成碎片吧?真如此,那将会有多少秘密被抛出来大白于天下呀?”冯思远沿岸边向前奔跑着,金沙河水在迅猛的上涨。夜幕中,无边无际的力量在涌动。
“张村长不知还在不在?”冯思远边跑边想,“虽说此君乃是官场上千篇一律的乏味之人,但在要紧时,小干部才最靠得住,他们最拿事儿。”不知怎的,冯思远突然想到了初唐的萧翼,那位阎立本画笔下唐太宗的监察御史,表面上看,多么敦良温厚一老者,却骗人不眨眼,设百般损招,赚得辩才老和尚世代家传的兰亭序真迹。
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土腥味儿。
“要是郭警官也在就更好了,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怕。”冯思远在心中排兵布阵,他知道大敌当前,容不得闪失。
天不会塌,可陈老六家的打谷场顺着陡崖塌到了河里,冯思远登时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往日温驯如小姑娘般的金沙河,此刻被一下子吹了起来,好像小寨十字赛格门前的充气巨人,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河水涌着大浪从小学校后面的弯道奔出,把刚刚溜下去的一面土坡卷的无影无踪,一堆打谷场的老物件浮在水面上转着圈,从眼前急速而过,冲向下游。
“不好,涨大水了。”冯思远是江南人,河水暴涨司空见惯,可他知道这是在山里,不是开玩笑的。他定定神,抬起头仔细察看岸坡,那陈老六颇为自豪的,皇峪寺村的制高点。
河水在迅猛上涨,一堆一堆的泡沫在破裂,一棵粗大的板栗树树根在前被压在水下,树冠拖在后面,一路扯扯挂挂,终于被连根带枝冲向下游,黑黢黢的一团影子,所到之处,瞬间形成巨大的凹陷,立即就被几个大浪填满,恐怖的旋涡裹挟着一切。
“按理说,皇峪寺村离河水源头如此之近,根据周边地理地貌分析,方圆的汇水面积并不大,怎么能支持如此迅猛的大水呀?”冯思远正愣神时,突然感到脚下有东西在拽他裤脚,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猫。这猫头好大,是一只宠物蓝猫。它仰着胖腮呼噜呼噜地蹭冯思远的腿脖子,“喵,喵,”小家伙抬起头,两只瞳孔圆溜溜放光。
见到这只胖猫,从不迷信的冯思远,越发焦虑了。原来,这皇峪寺村有个传说,说每年呀总有那么一次、两次,有人会突然发现凉风垭的石佛不见了。这事儿到也没人上心,因为呢过不了几天那石佛会自己归位,稳坐于莲花台之上,路过的山民随口一句“回来咧”,也算是跟佛打个招呼。有说石佛赴西王母的蟠桃盛会,也有说回感业寺添灯油,速证磐捏。还有更邪乎的,说石佛出差的那几天,平日里踪迹难觅的这只兰猫,还会来村里报信儿呢。
“这猫灵得很。”当地人笃信不疑。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冯思远最喜欢,感觉好刺激。现在,这只猫的确提醒了他。
“石佛出事了?”冯思远一百个心脏在嘭嘭乱跳。为了这尊石佛的断代,冯思远可不是下了一星半点儿的功夫。北大考古系的那几位老先生被他这历史系的本科生搅和的烦不胜烦,但最终,他们的权威结论却与冯思远的推断不谋而合:
这是一尊唐佛,大约雕琢于贞观年间,绝不会晚于开元。这个结论,那可是冯思远一系列推想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他脑海里的拼图由此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
“就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可你这也太没边了吧,”周密半真半假地嘲讽冯思远,“不过,这也的确是你们这类民科考古研究的乐趣所在。”
冯思远不反驳。邵师兄上个月突然不知所踪,到师兄挂单多年的净业寺去打听,却真个碰上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个不怕多嘴的小和尚说邵居士脑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儿,这让冯思远心里感到十分不美。邵师兄隐逸山林深处,化作了一缕空谷幽兰?还是寂寞难耐,走了秦岭捷径?也许,二者本就是一码事吧。
“谁疯老邵也不会疯。”冯思远心如明镜,“此位仁兄才是那些被周密所笑话的大胆假设的始作俑者呢。”
“你们去看看吧,那宛若石佛背光的陡崖上,一定有个洞窟。”邵师兄把握十足地对他俩说。这次一到皇峪寺村,冯思远就领着周密去沣峪净业寺探望邵师兄。
“洞窟?”周密敏感地问道,“藏经洞吗?”
“石佛背后一定有洞窟的,挒远看,状如一头牛。”在净业寺大雄宝殿后的斋堂门外,老邵摇着手中的搪瓷碗说,“一定要挒远看。”
“一头牛?”
“洞窟外形轮廓必然是一头金牛。”三人抬头看山,净业寺斋堂后面,杂草丛生中,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往卧佛寺,从卧佛寺过土地梁可达皇峪寺村。
“奉先寺?”冯思远明白了什么,赶紧问道。
“我也是假设。”邵师兄哼了声
“假设?您没去实地考察吗?”周密大惑不解中显然带着点不服气。
老邵白了他一眼:“我哪有那功夫?”
几天前,二人再探石佛时,却被牛自发的雌雄同体的何首乌一通瞎搅和,什么石窟、什么金牛?啥也没发现。
“您这老邵不靠谱。”周密下了结论。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冯思远就看见了那头牛。老邵讲的没错:“挒远看”。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冯思远那会儿独自一人坐在拱桥的青石栏杆上,享受着他的苦思冥想。
“唐太宗于翠微宫内令皇子们临摹兰亭,是照着王羲之的真迹还是照着冯承素的神龙半印本呢?那些故纸堆里的记载可靠吗?武媚娘呢,她在干嘛?偷偷临帖习字?太宗在世时,依她彼时五品才人的身份,能有临帖真迹机会吗?可是这位未来一步登顶的女皇,偏偏写得一手令人称绝的飞白体,得羲之笔意之深,后人无出其右啊。”
冯思远双手撑于石栏,身体微微后仰。山棱线层层叠叠,三、两白云若出其岫。他耳边响起了兰若老师那好听的嗓音。
“听说,那石佛的坐姿很特别,你们注意了吗?”兰若问。前一天探访石佛回村,正遇到薛家老爷子新丧,两人请缨协理老六夫妻。急急火火刚回屋,准备取些电筒、衣物什么的,兰若夫妻听动静就过来了。
“坐姿,很特别吗?”周密胡乱揭开床上的被褥找他的手电筒,“不是结跏趺坐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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