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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齿不好对付。
别的症象贪功冒进,鲜明是敌我立场;智齿最开始真的就只是你连筋骨骼的一部分,春来发几枝,吃惊自己渡过了发育期,身体某处居然还在露峥嵘。侥幸觉得自己没事,身体会体恤我的,吧?饲育后代那样充满不确定。它最初也的确只微肿,不在意,曲慰宽说:小炎症嘛。随后一夜之间大闹天宫,庶子推父权换新天!医生说“拔掉最好一劳永逸不然还会复发”,不贵不廉,支持医保——要你掏钱买颗子弹毙掉你不可赦的骨肉。岑遥就没见过这么怕牙医的一米八多成年雄性。
“不不不。”湛超捂着脸摇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岑遥拿起他手机掂掂,“赶紧,给阿姨请示一下,请示完抓紧出发。”
湛超在沙发上撂蹶子打滚。
漫长一段时间里,岑遥还叫“家遥”,他半夜转醒,时常感觉到岑雪坐到了自己床边,大概率是悲戚柔情地看,并抚摸着自己。手糙,如姜,带股腥腻,在额际滑来滑去。自己好像躺的是棺材不是床,是死了不是睡了。岑雪偶尔会抽起烟,自己假装无意识呛咳翻身,她蹭就走了。再次入睡前心里居然还有点落寞。他之后渐渐理解这种行为是私密且不具备交互性的,必须一方没有清晰回应的能力。我们清醒时都太复杂了。
他此时视湛超为至多七岁且智商不高的二傻,跪去沙发边,一只手支下巴,另只手在他额际轻轻滑来滑去。“走吧穿鞋。”他吻他眉心,声音像羽毛扫:“嗯?我陪你怕什么?都约好了,这三甲,你不去回头影响你征信。”
“不会啦我又没治了不付钱跑路。”又说:“你能让牙医那钻子不吱吱响吗?”
“滚,不响它干嘛使?”
“那不去!”由蹬腿。
“啊——”岑遥张大嘴给他看六龄齿,含糊说:“看我牙,做过根管拔过两次,都还好,都没有像你这么吱哇乱叫。”
“能看到一块白白的地方诶。”湛超继续做七岁智障儿。
“树脂。”
湛超抱住他后颈朝下按,舌游进他口腔,“看我能不能舔到。”
半个小时后,湛超扫了牙ct,躺上了牙医的治疗台,表情相当悲壮。·一下子,岑遥想到鼻孔,张嘴想要说什么,医生系着口罩绳推门弄器械,“怎么两个人?不拔的出去等。”岑遥在等湛超祈求医生挽留自己。湛超笑:“出去吧,都给你捆来了我也逃不掉了。”说着恢复悲壮神容且安详闭了眼。岑遥嗤一声笑,手背掸他左颊,“撤了。”
诊室门央嵌了玻璃,内部一览无余,岑遥站那儿探头。牙医先注意他,又碰碰湛超右肩。湛超起身吐掉漱口液,回头冲岑遥眨巴眼,动口型:“我、听、话。”
半颗露头根部浅,两针麻药,很快,拔掉两颗。湛超带走了牙,说带回祖坟埋喽。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流鼻血?”湛超哇地吐掉嘴里带血的棉,“有次放学鼻子被你砸了一排球,流个不停。”
岑遥搜他兜,“给你的口罩呢?”
“这儿呢。”戴上,“我当时觉得流鼻血是显天象。”
岑遥:“你偷练轮子了吧?我要举报你。”
“你不是有次还让我去检查吗?”
“你查啦?”
“对。有年流得特别厉害,有次睡觉可能磕了一下,哇我说流口水了吗?醒来一看枕头都湿了。我当时住的是香港的鸽子笼,下铺建议我出去喊救命。我那时候没办法去公立医院看病,后来找了家诊所。”湛超说,“我是天生的鼻中隔偏曲。”
“听起来是小毛病啊?我当有瘤呢。”
“可以做手术。”
“你做了吗?”
“没有。”
岑遥很不屑:“跟天象有鸡巴毛的关系。”
口腔医院在城东,五中在城东。铜陵路高架已旧旧蒙厚尘。太阳基本落山。五中这逼学校真的绝,传言向东百米某街是本市闻名的红灯区,门脸窄小贴“按摩”“足疗”,粉粉绿绿帘子撩开,艳抹的姨姨歪沙发上修脚指甲。搞得男生很痛苦,一面要不屈地骂咧咧,比如说色衰啦牙黄啦胸部下垂啦;一面能闻见香气,自己吸进吐出的一息频频回望,钻进门、帘子,穿过曲径到达流淌蜜与牛奶的“迦南美地”。湛超因为路走歪了,反倒跟岑遥幸免于这场言不由衷的灾难。很奇诡,红灯区挨着菜市场,对面又是医院。不贞的、雉涩的、苦于病变组织的,偶尔会背与背间隙紧窄偶尔贴住,舀吃一碗胡辣汤,即使如此也听不见彼此的祸心。
湛超暂时只能嘬粥,小口小口,缓慢到岑遥煲仔饭吃空,托着下巴犯困。
湛超突然问要不要回五中看一眼,听说门头修得蛮漂亮,一进门的那棵树掘了,空地建了室内体院馆,教学楼外立面整体漆成了肉粉色。岑遥睁眼:“保安能让啊?”
“翻呗。”
相比起读书几年的复杂多义,岑遥在排球校队一年的输与赢、勤与惰、和腕间的肿胀淤点,简单得更易怀念。虽然没什么天分(身高)、虽然最后也弃了。天淡淡发紫蓝,高架横灯。五中顽固不倒,校门早换成了电动的,led小屏上飞过的欢迎语缭花眼。树的确没有了,空地平阔无人,今天周六。背后是具自明性的车流声。
岑遥突然一瞥湛超朝里鬼祟张望的侧影,飞快动一念。这念很难说悲喜:很鬼扯淡的一个问题,别管恶不恶心,再回到99年,我们仍生机旺盛,还会爱发疯地他吗?我**当时怎么爱上他的啊?结果就是他注目的神容突变狰狞,接着松弛柔化,像隔水望月。他想说别吧别看了怪跌相的回家吧,回家陪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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