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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怔怔的拿着那张单子,却突然发现,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渗透出一颗巨大的墨点,氲成了一片,他有些尴尬,又有些焦虑。
老李抬头问了一句:“我按个手印行不?”
“行,只要你同意了就行,你同意了,我就能进去做手术,再拖下去,怕是两个都保不住了!”主任医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说道。
老李没有再迟疑,将漆黑的手指头塞进了嘴里,眼睛挤成了一条线,使劲咬破了手指,一颗鲜艳的血豆子从指尖上渗了出来。他把带着血的手指狠狠的按在了那张确认单上,又左右碾了碾,让手印看起来稍微显得清晰些。然后才抬起手来,把单子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了王清泉。
看见老李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主任医师悬着的心才算是完全放了下来,可与此同时,年轻的王清泉的那颗热心肠也慢慢冷了下来。
主任医师和王清泉第三次关上了手术室的大门,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不同的目的。老李心中急切的希望能看见刚出世的儿子,为老李家传宗接代;主任医师希望可以顺利的完成这场手术,没人知道他和老李在角落里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没有人知道,因为他的耽搁和掩饰,最后用一张确认单宣判了刘氏的死刑。
王清泉的内心无比煎熬和挣扎,他在内心深处问自己,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恶心的人,变成那样操着手术刀的屠夫?春霞的心情很是复杂,她不懂父亲为何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只保弟弟而舍弃了母亲,她更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急切的希望母亲生的是个儿子?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婴儿啼哭声,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主任医师率先走出了手术室,紧接着王清泉怀里抱着一个刚出襁褓的婴孩走了出来,最后边则是被几名护士,以及被推出手术室的早已经没有生命特征的老李的妻子,刘氏。
“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主任医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冲老李说道。
老李接过婴儿,慢慢扯开包裹在他身上的包袱,确认孩子是个男婴,声音有些颤抖的笑着说:“带把儿的,是个带把儿的,老李家后继有人了!”
而与此同时,春霞却疯了一般的扑向了早已死去的母亲,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的掉下来,落在母亲的眼窝子里,顺着眼角划过脸颊,滴落在被子里。
“妈……妈,你起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春霞啊,妈……”春霞止不住的哽咽着,使劲摇晃着母亲的身体,想把她叫醒。她没有经历过死亡,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她知道,以后母亲就不会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就像每年除夕夜,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一般,母亲会和他们一样被埋进黄土里,和泥土融为一体,最后只剩下一座长满荒草的土堆。
“春霞,你妈累了,让她睡会吧!”老李安慰着春霞,不由的看了一眼妻子的尸体,仅仅只看了一眼,却又将头偏向了一旁。他把脸埋进怀里婴儿的包袱里,忍不住呜咽起来,似乎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大,怀里的婴儿吃疼,也跟着哭了起来,嘹亮的声音在冰冷的走廊里来回回荡着。
……
回去的路显得那么难走,月光明亮而又显得凄冷,亮的如同整座村子都裹上了白绫。春霞抱着弟弟依偎在板车上,依偎在母亲的尸体上。晚间的山风赛过刀子,刮得人脸生疼。老李牵着骡子走在最前头,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他还来不及把整件事情捋顺了,只是满怀着心事朝着家的方向走。
在离村子还有一道山洼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村子的方向,看着还有几处依旧亮着烛火的窗户,他隐约闪过那么一个念头,整座村子看起来多像是一座巨大的坟丘,而那几点灯火,更似盛夏时节老坟圈子里的鬼火。
老李忍不住又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漆黑一片。春霞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借着月光,隐约看见父亲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看向自己,还是怀里的弟弟,亦或者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母亲。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我带你们回家。”
春霞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她突然就发现,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她最熟悉的男人是那么的陌生。有时候他让人觉得世界很温暖,哪怕是在最凄冷的寒冬,他也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可是这一刻,春霞突然觉得他有些冷漠,有些凉薄。她看见家的方向,只剩下一片漆黑。当父亲说出那一句,“我带你们回家”的时候,她心里突然闪过一抹疑惑,我们还回得了家么?
已然是深夜,没有灯火,没有鸡鸣狗吠声。整座村落显得那么寂静,好像是在为老李喜得贵子而默哀,为这个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和残酷的现实而默哀。
老李把车把式从骡子身上卸了下来,然后招呼春霞去开大门。一路的颠簸,襁褓中的男婴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春霞怀抱着刚出生的弟弟,胳膊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个子太小,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拿着钥匙,勉强能够得着门上的锁,手指触摸到锈迹斑斑的铁锁也是那般冰冷。
漆黑的屋子里,风从墙缝里灌进来,跟院子里一样的冷。她凭着印象,慢慢的摸索着墙壁,一点点的向里迈着步子。炉火早已完全烧成了煤渣子,没有丝毫温度,连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她不记得煤油灯放在哪儿了,平常这个时候,多半早就睡下了吧。
“开点灯吧!”老李在屋外对春霞说道,兴许是听见小姑娘抱着婴儿在屋里摸索煤油灯时,磕磕碰碰的声音,心里有些担心罢。
春霞没有作声,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的朝着门口挪动步子。她记得灯绳的位置,那件家里唯一的,形同摆设一样的电器,就连过年的时候都很少用得上。顺着墙壁摸索了好半天,手指才碰触到钉在泥土墙上的木钉,那是专门拴着灯绳的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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