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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渊看着她,目光静静的,只是认真听着并不打断她的话。他安静的时候,就如同月下的深海,藏起波涛和狂风,只有鳞鳞的波光和平静的海面静谧依旧,倒映着遥遥的星海,如同梦境般美好。
易雪歌已经努力的把眼泪憋回去了,低着头抿了抿唇:“总之,你既然是为了救我才又把身子弄坏的,我肯定是要帮你养好身子的。”她朝萧沉渊笑笑,眼中犹带水色,一如拂开花叶之后的波光潋滟,教人移不开眼,“这样子,我才好安心回楚国啊。”
如果可以,萧沉渊真希望自己当初没说过什么要送人回楚国的话——这都到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想着要回楚国啊?执念这么深真的可以吗?
不过,萧沉渊往后靠了靠,流水似得长发披在身后,少见的出了一下神:敏瑶一向聪慧,当初那事她也知道些许,或许已经猜出一二了?
☆、第28章
易雪歌浑然不知萧沉渊心中转瞬而过的心绪。她一向秉持着脑子是越动越容易坏的原则,既然萧沉渊已经替她想好了皇后请她入宫可能的原因,她就不再自我纠结了。第二日,她便稍作打扮,换上规规矩矩的宫装跟着宫中的来使应诏入宫。
易雪歌一走,萧沉渊倒是小小的松了口气。美人在侧固然是件美事,但是总是呆在一起,他又有些吃不消。尤其是易雪歌总是喜欢给他塞些不知什么味道的药膳,他一日三餐吃着,都快要觉得自己的味觉失效了。所以,去书房议事的时候,萧沉渊还特意嘱咐了午膳多准备些。
阿意也趁机把这些日子堆积的事务和萧沉渊汇报一遍:“宫中太医院那边年前出过一次大火,许多存档都已经被烧毁了,所以我们也没能找到您需要的。”他顿了顿,他不经意的看了眼悠闲喝茶的萧沉渊,目光隐隐有些复杂,语声却依旧是平平稳稳的,“不过之前云贵妃孕期的医案还是有些许备着的。钱先生也看过几眼,她孕中仿佛吃过什么药,加上思虑过重导致怀象不稳,所以胎儿才会早产,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必须要认真保养,根本不可能奢望与寻常人一般无二。”
萧沉渊慢慢的喝了口茶水,手指指尖不自觉得在杯壁上的白鹤雪梅图上临摹般的划过:“嗯,然后呢......”他放下杯子,柔和沉静的五官上仿佛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一掠而过,似乎是在笑又仿佛只是一个平淡的抬眼,“我的身体如何我一直很清楚。我只是想知道,文贵妃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事?”
阿意垂了垂眼:“根据记录,文贵妃产后数月缠绵病榻,曾经多次召见太医。”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么一句话,已经足够清楚了。
萧沉渊垂下眼眸,唇角微扬,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这是我第二次觉得自己愚蠢。”他面上的笑和那殊无笑意的眼眸形成一种如同利剑一般犀利的压迫感,可他的声音还是平平无奇道几近于平淡,“第一次,就是之前那个晚上。”
云贵妃会怎么看待取代了自己儿子身份的萧沉曜呢?一个女人拼却了性命才得来的骨肉,骨中骨,血中血,不仅连看一眼都不能如愿,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取代自己孩子的地位。在云贵妃的眼里,萧沉曜活得越好,那个被牺牲的孩子就越是可怜。可是,在先帝的眼皮底下,她却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所有的悲痛和怨恨,努力得把萧沉曜当做自己的孩子,扮演着一个母亲的角色。
她一定恨不得不顾一切的去揭穿这一切,但却只能当做不知道。必须要压抑再压抑,忍耐再忍耐,哪怕退无可退、后面就是悬崖也只能平静接受落到悬崖底下的结局。这种如跗骨之虫般的刻骨之恨时刻折磨着她,使得她产后就开始病弱的身体急速的走向死亡,未及三十就已经于病榻上枯萎而死。
萧沉渊曲起手指慢慢的敲了敲桌案,后背靠在座椅背上,微微合了眼,整个动作一如行云流水一般:“我知道了,后面的事情,继续查吧。”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语气已经冷静了下来,“云贵妃怀孕的时候已经是贵妃之尊,仪同副后,后宫之中早已没有可以对她产生威胁的人。她本该轻松惬意,结果却思虑过重......”
阿意会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话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云贵妃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心中惶恐,寝食难安。”哪怕是先帝早就决定要换子,先决条件也必须是两个孩子产期相近。也就是说那一段时间也是萧沉曜生母怀孕的时候,先帝一定会有什么异常表现,所以才会触动云贵妃的戒心。
萧沉渊沉默了片刻,少见的迟疑了一下,但他素来果决,不过是一瞬之间便已经下了决定:“你们先去查吧,不必顾忌我,把那一段时间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情整理一份资料给我。”先帝这般遮遮掩掩,便是连萧沉曜本人都一并瞒下,想来那位女子的身份定然不同一般。这般追根揭底的去探究所谓的真相,哪怕真的查到一二,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好答案。
阿意知道这种时候最好让萧沉渊本人冷静的独处一会儿,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退后了一步拱手道:“殿下,重阳宴上的安排,等一会儿还是让阿卢来和您说吧。毕竟是他全全安排的。”这是委婉告辞的意思。
萧沉渊闭着眼点点头,等人出去了,他才缓缓睁开眼。正好是午时,阳光散漫的照进窗口,空中的金色浮尘颜色明亮的就像是一朵又一朵的花漂浮着开放,柔软而微小。红木的窗子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光痕,深深浓浓的光就那样折进萧沉渊的眼底。
他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是耳语:“原来如此。”既是恍然也是沉痛。
也许,萧沉烨恨他有无数个理由,但是这一个却是云贵妃亲手在他最初时就种下的,根深蒂固。
犹记得,云贵妃临终之前,始终不能瞑目,只等萧沉曜和萧沉烨都到了方才缓了口气。她容貌憔悴却依旧撑着朝他们微笑,叫人看了从心底里便觉得心酸。她就是那样令人心酸的牵着萧沉曜的手柔声嘱咐:“你兄长性子温和,为人敦厚,日后,你还要好些看顾他才好。”然后,她又执了萧沉烨的手,病中本就沙哑的声音更加显得凝重而意味深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几近于字字啼血,“你与你的弟弟乃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这一点无论何时你都不能忘记!”
彼时,萧沉曜只是感怀悲痛,只觉得云贵妃一片慈母之心,便是临终之前还要替两个孩子操心,放不下心。
此时,作为萧沉渊的他才终于明白,云贵妃对萧沉烨所说的“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本就不是指他。
原来如此。
他的前半生仿佛就是活在那样粉饰太平的假象中,愚蠢的叫人可厌。
这个时候,易雪歌也正在喝茶,还是皇后娘娘李敏瑶亲自泡的茶。因为皇后的可信任度明显高杜云微好几个台阶,所以易雪歌喝的也十分放心惬意。
易雪歌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微微笑了笑:“真好喝。”
皇后今日只穿着简单的便服,发髻亦是松松的,头上的赤金鸾鸟凤头簪亦是极简单的坠了三条流苏,一短二长,珠光浅浅。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的温和,就像是个长姐似的,带着一种宽厚的温柔:“你该多笑笑,这个年纪,正该多随着自己的心意笑一会儿呢。”她似乎记忆起了当初的时光,微微有些晃神,眸光凝成一点,带着隐约的惆怅和怀念,“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刚刚嫁给陛下不久,只觉得人间处处欢喜,再没有不可乐的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呢,错过了便再也没有。”
易雪歌忍不住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却依旧是从容自若的样子。她虽不得皇帝喜欢但却是先帝亲自赐婚,便是皇帝也不能无故废后:“我是十多岁的时候才入京的。因为李家一门皆是战死,先帝待我多有优容,我倒是能够常常见到陛下和东华太子。那个时候,我方知道这世间有如此男儿,直教人此生难忘。只可惜那时候我整日里呼朋唤友,骑马狩猎,倒是荒废了不少时日。”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初那个耀眼出色到可叫人死生相托的男子,徒然收住话音,只是从女官的手上接过一张单子,“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个了......往事不可忆,不说这些了,你看看,这是旧年重阳宴的食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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