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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闻说,连忙整衣理发,带了桃红往前头去,留下小玉与绿柳看屋子。
行至上房,冬梅正在门上守着,见她到来,连忙掀了帘子,往里说道:“大姑娘来了。”
傅月明走进房内,只见陈杏娘在炕上坐着,炕几上果然放着些脂粉盒子。傅月明走上前去,向陈杏娘问过安,便挨着母亲坐了,望着炕几上的物件,问道:“适才我听夏荷说,有人送了些脂粉过来?”陈杏娘淡淡道:“不错,就是那日咱们去的焕春斋掌柜,打发人送来的。这也是一桩奇事,你爹同他们并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他们怎么忽然送了这些东西过来。我瞧着这些脂粉成色很好,都是极上乘的货色,心里就不踏实,推说不要。来人却说,这是他们家主人的一番心意,倘或不收,他回去便要受罚。我也是无法,只得暂且收下,打发来人去了。”说毕,她便望着傅月明问道:“你实话告与我,那日你到那脂粉铺子的后宅去,果真没遇上什么人么?”
傅月明心中微震,面上倒是一丝儿也不带出,只微笑道:“母亲何出此言,女儿在母亲面上是再不敢撒谎的。女儿那日往焕春斋后园去,委实不曾遇见何人。”陈杏娘看了她一阵,面色方才渐渐和缓,说道:“不是我多心,你一个没出阁的年轻姑娘,日常言行须得谨慎,若因些什么事坏了名声,那往后说亲可就难了。”傅月明红着脸点了点头,又笑道:“母亲也是多虑,怎见得人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父亲也是徽州城里数的着的买卖人,兴许人家想同父亲做几样生意,借故来亲热也说不准。”陈杏娘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那人拿的贴上,写的就是上拜老爷的。”
傅月明心中微微一动,说道:“那帖子可否让女儿瞧瞧?”陈杏娘便叫冬梅将那帖子拿来,递与她。
傅月明接过去,却见是一方大红描金的封贴,展开来看了一回,见只是些礼尚往来的泛泛言语,落款是焕春斋主人,却没写名姓,不由说道:“这也是个怪人,又不识得他,写帖子连个名儿也不留的。”又看那字迹甚是陌生,并非季秋阳的文笔,便觉无趣。
陈杏娘却倒高兴了,使冬梅将脂粉盒子一一打开来,令傅月明挑拣。傅月明自幼有一桩毛病,脸上易起疹子,外头买来的脂粉,多半用不得。故而日常用的,多半都是房里几个丫头自造的。这焕春斋的脂粉是比坊间所售高好些,她却也用不得。前次买来的两盒香粉,她才用了两次,脸颊上便痒起来了,只得搁在一边。今见又是焕春斋的脂粉,便没甚兴致,才待开口推拒,陈杏娘又说道:“他今次拿来的,与咱们上回买的不同。不知放了些什么,色泽香气都高了许多,他们铺子里是没这样的货的。”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中好奇,便随手捡起一样绘着白梅的青瓷盒子,旋开盖子,却见是一盒雪白的匀脸粉,扑鼻一股子的梅花清香,观其质地,比上次所见更觉细腻。她便用指甲挑了一些,在手背上匀了,果然更加匀净,且随着脂粉推开,那香气越发悠长,沁人心脾。她心中喜欢,便说试试,拣了几支胭脂,两盒香粉,令桃红拿帕子包了,坐着同陈杏娘又说了些话,才回房去。
至晚间,傅沐槐自铺子里归来,走到上房,听陈杏娘说起此事,连忙道:“莫不是你就这样打发人空手回去了?”陈杏娘嗔怪道:“难道我连礼尚往来也不懂了么?你也忒小看人了!因你不在家,不好回他帖子,我只打赏了来人一两银子,又封了些盒担礼物,才打发他去的。我心里倒是奇怪,好端端的,这焕春斋怎会突然与咱们送礼?莫不是你在外头同他交上了?我倒疑虑月儿同他有些什么,幸而不是。”傅沐槐不答反问道:“月儿怎会同他有什么相干?”
陈杏娘便将那日在焕春斋里,傅月明走失一事讲了一遍,又说道:“我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宋家娘子戳嘴学舌的四处乱说,倒好在没听见什么风声。”傅沐槐微笑道:“她怎么敢去说!宋提刑膝下亦育有一女,就是你们那日见的那丫头,他正一门心思要结这亲事。宋氏是他老婆,倒敢出去编排这故事?”
陈杏娘至此时,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又不由说道:“这也是件奇事,那人不过是个一介商人,倒成了香饽饽?怎么一个个都争抢着要同他攀亲。”傅沐槐说道:“这人是大有来头的。前儿他为咱们家的事出力,我一心想要答报,却偏没寻不着个机会。我心里不安,打发人去打探,一问之下才知这人委实了不得,咱们家那桩事,是他请动了京城的齐尚书出面,方才了结。这样的人,既富且贵,又未娶亲,这满城里家中有女待嫁的,哪个不打些主意?”
陈杏娘听说,心意倒也略有转圜,却有一件不解,说道:“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成日家藏头露尾,不与人相交,也不告诉人名姓儿?”傅沐槐为之语塞,于此节他也想不通透,按道理这人既在徽州生意场中厮混,总要结交几个朋友。然而日常问起来,竟无人知道他是谁!这倒真是奇哉怪也。
陈杏娘见他怔了,冷笑了两声,说道:“别把算盘打得忒好了,兴许人家老早就订了亲呢?你们还在这里做黄粱美梦呢!”傅沐槐有些讪讪的,说道:“我倒有什么算盘好打呢。”陈杏娘说道:“你同我说这话,不是想月儿的账?什么答报恩情,心有不安,你使人去打探那人的底细,可不就是想月儿的亲事么?我告诉你,月儿将来的夫婿,必是要有功名荣身的。不然,任凭他是什么人家,我定然不允!”傅沐槐素来是个宠妻惧内的,眼见娘子杏眼圆睁,薄面含嗔,连忙安抚,又亲手倒了盏茶赔不是。
陈杏娘吃了茶,那气才渐渐下去。傅沐槐也不欲再起事端,遂转了话头说道:“妹妹一家再隔几日就到了,你前儿跟我说人手不足的事儿,可都处置妥当了?”陈杏娘点了点头,将先前与傅月明议定之事讲了出来,又说道:“如今暂且凑合着,待落后有了好的,就替她们回来。小厮就叫天福、天宝两个过去就是了,横竖他们一家人口也有限。”傅沐槐笑道:“你料理家事,我自来是放心的。”说毕,两个吃了盏茶,说些闲话就睡下了。
傅月明自拿了那脂粉回去,翌日起来就用上了。初时还不放心,只敢用了香粉匀脸,过了午后见并无不适,便将胭脂也拍上了。她有那易起疹子的毛病,素日里用着自家做的东西,虽是比外间售卖的干净,但因没了那些药料,便显着薄淡了许多,且极易脱落,挨不得一时三刻便要重新匀过。这焕春斋新送来的脂粉,涂上不止不犯那毛病,且红香白细,色|色俱美,隔上半日也只如新抹上的一般。更能润泽肌肤,至晚间洗去,底下的皮肤倒更显白腻了。
这把傅月明喜欢的要不得,当宝贝一般的收了起来。至陈秋华病愈,再回来念书时,她便将此事与她讲了。陈秋华看了那脂粉,颇觉诧异,说道:“姐姐这几盒脂粉,都是焕春斋铺子里没有的。他们做出来了好东西不卖,却巴巴地只送到姑母府上来,也真是怪事。”傅月明闻说,连忙问道:“他们铺子里并没这些货物么?”陈秋华摇头道:“我前儿才同母亲去逛过,还是那些东西,虽有些新花样儿,但成色质地与姐姐这些个是不能比的。”傅月明听说,便不语了。
落后,待今日课毕,赶陈秋华出去净手的功夫,傅月明走到外间,向着季秋阳微笑道:“多谢先生送与我这些脂粉。”季秋阳却并不讶异,只望着她莞尔道:“姑娘怎知,这是我赠与姑娘的?”
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我才同先生说起,我用外头的脂粉易起疹子。焕春斋就打发人送了这些脂粉过来,这未免过于巧合。再者,我同那位焕春斋主人又不相识,他怎会特特的造这些脂粉与我?先生若说此事同先生无干,那我是不信的。先生还是实对我说了罢,那焕春斋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先生处心积虑到我家来,究竟是何目的?先生若不对我实话实说,那我今儿就去回了父亲,撤了先生这西宾之职,往后也再不许先生上门!”
季秋阳听闻此言,面上不动声色,只将手中书本合上,向她淡淡一笑,说道:“不错,那些脂粉,确是我送与姑娘的。”
☆、第三十五章赠佩
傅月明面露喜色,才待说话,季秋阳却又说道:“那些脂粉,确是我令焕春斋造下的。然而此间瓜葛,我倒不好同姑娘明说。也并非我有意相瞒,而是眼下不是时候。待将来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向姑娘和盘托出。”言毕,又浅笑道:“至于姑娘先前所说,姑娘若执意如此,那我也是无法可施。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傅员外同在下相谈甚是投机。在下又是陈公子的授业先生,且为姑娘外祖陈举人举荐来的。姑娘若无实在的由头,在下只恐傅员外不会为姑娘一番闲话,就轻易得罪了亲戚。”说着,他微微一笑,又说道:“听闻在下来府里教书,还是姑娘尽力游说之功。在下实在不知,姑娘倒要怎么同员外说,将在下撵出府去?”
这一席话,说得丝丝入扣,傅月明也无可辩驳,立在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季秋阳又向她低低笑道:“再者,姑娘当真舍得么?”说毕,双目含笑,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傅月明面上微红,走开到一边,嘴里搪塞道:“我却有什么舍不得的?先生这话,当真是可笑。先生同我说这风话,不怕我去告与父亲么?”季秋阳笑道:“有前头蕙香一事,傅员外曾赞在下君子风范,姑娘也曾当面将在下誉为柳下惠。姑娘去说这话,不知傅员外能信几分?”
正说话间,傅月明一眼瞧见外头陈秋华走进门来,连忙低头红脸地走回屏风后头。
待陈秋华进来时,傅月明已回归座位,季秋阳也未有别的言语,此事就此揭过,并未节外生枝。
今日课毕,季秋阳收拾了书奁,先行起身出门。走到廊上,他抬头望了望日头,一字不发,就去了。
傅月明因心中有事,已无心同陈秋华闲谈,便着桃红送她到上房去,自家回房梳头整装。才走至房前,忽闻人在后头叫着“大姑娘”三字,不由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只见那跟着季秋阳的小厮抱书正一路小跑过来,嘴里不住嚷着,便斥道:“猴崽子,做什么跑这么快,不怕栽了牙!”因问道:“什么事?你不去服侍季先生,跑来这儿做什么?”抱书跑上前来,气喘吁吁的,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来,递与她道:“先生叫小的交予姑娘的。”傅月明心中狐疑,接了过去。抱书又道:“先生叫小的告诉姑娘,说到没人处再拆开来瞧。”
傅月明闻说,更是疑惑,只是在外头又不好细问,便自袖里掏出几枚铜钱递与他,说道:“拿去买果子吃罢,今儿的事儿万不要同人说起。”抱书嘻笑着接了钱,说道:“姑娘不说,小的也知道。莫不是小的疯了,同人说去?”又问道:“姑娘有话要小的捎么?”傅月明说道:“并没什么话。”抱书便将钱袖了,飞也似的跑了。
傅月明回至房里,便借了个由头,将绿柳同小玉都打发到外间去,自家走到内室,便将那包裹拿出打开,却见是枚蝴蝶玉佩,同自己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大些,且纹彩辉煌,栩栩如生,映在日头底下,那蝴蝶竟如要展翅飞去。她将自己佩戴的那块玉佩也拿了出来,同那枚玉佩一道擎在掌上。两枚玉佩放在一处,交映生辉,又是一大一小,正好配成一对儿。
傅月明握着这一对蝴蝶玉佩,低头默默沉思。这玉佩是她自上一世里带来的,也是她重生再世的唯一凭据。若按着上一世的回忆,这块佩该当为季秋阳相赠才是。如今他手里却另有一块,这莫不是说他也如自己一般,是重生到这世来的?他将这枚玉佩托人赠与自己,是为试探之故?若是如此,这话却当真是不好当面直讲的。重生一事,委实匪夷所思。平白说与人听,只会让人认作自己患了失心疯,反惹麻烦。
再者,傅家面上看着安宁,实则暗流涌动,自己虽是一时占了上风,压了傅薇仙一头。然而姑母一家却立时要来,有这起人进来,家中难免生出些变数。先生适才言说时机不到,大概便是为此。倘或自己并非如他所料,是重生回来的,那莽撞告知实情,必然闹将起来。倒不如这般赠佩试探,来得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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