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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郁宁到工作室时严可铭已经到了、正如她的脸还肿着,他脸上同样抓痕未消。一开始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免和对方目光接触,连交谈有些小心翼翼,今天凌晨那场“意外”被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个插曲让郁宁和严可铭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在刻意和她保持一个更谨慎安全的距离。但又在同时因为分享了秘密,而有了一种同盟感。但另一方面,被工作席卷的他们都无暇去分辨近来的这些小的改变。秦恒为戏中戏那场的服装拍了板,采用的是严可铭的设计,对此潘之华不高兴也不服气,只是碍于合同在身,加之职业道德,按照图纸把戏服制作了出来,可没想到这套衣服穿上身后出乎意料地合适,或许要归功于樊燕本人的美丽和强大,她把这件晃眼而俗气,但又的确惹人眼球的裙子穿得光彩夺目,如同一个君临天下已久的女暴君,对于即将面对的以前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秦恒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潘之华也承认了严可铭的设计确实出色,唯有严可铭,在看见试妆出来的樊燕是皱起了眉头,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神色间流露出的,分明是深深浅浅的不满意。
他对樊燕的态度一直保持着与他素来的作风背道而驰的冷淡,不管樊燕如何释放出好意,他从不领情,这样的异常没人能解释,也似乎无可劝解,毕竟这个圈子里多得是私人感情糟糕透顶但出于工作的需要不得不保持往来甚至在公众面前出演友爱戏码的前例,无论是严可铭的不热衷,还是樊燕的低身段,在外人看来只要不影响工作,大可当做一种无关紧要的个性甚至姿态,不伤大雅,任君自便。
郁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和剧组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严可铭讨厌樊燕,她甚至大胆地设想过他对她的厌恶很有可能是出自对于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性的轻蔑。直到剧组第一次上妆彩排的那天,郁宁经过排练厅门口时无意中撞见严可铭站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死角,沉默地向内顾盼。那一天他的神色乍一眼看去是一片面无表情的空白和冷静,偶尔之偶尔,他的脸上飞快地露出一线迷惘的坑王,又更快地掠了过去,不留一点痕迹。
这绝不是冷淡。
那天郁宁看了严可铭好一会儿,直到她悄悄离开,后者始终没留意到她的存在。
首演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郁宁和剧院的道具组的工人们开始为正式开演前最后的一项重要工作忙碌;搭建场景转换的隔板。严可铭的方案很简单,但实用而经济,这出戏场景变换次数很多,他就设计不同颜色的壁纸和相关道具分别贴在简易墙体的两边,在熄灯的几秒钟里,只要把隔板掉转方向就能迅速地完成场景转换。
每一次工作到了尾声,郁宁都不免产生欢欣和怀恋兼而有之的心情,一则希望早日看到成品并接受观众和评论家的检验,一则又总觉得如果时间和预算再宽裕点儿,总能再有进步,当她刷到最后一张隔板时,她有意识地让自己的动作慢一点儿,这些细节观众是不知道的,可这并不妨碍她做的更细致些。
“不好了,听说樊燕在排练室里晕过去了!”
消息传来时整个道具间一片哗然,大家都扔下手上的活,跑去隔壁的排练厅那边看事态的发展。
郁宁也不例外,她赶到时手里还捏着一卷壁纸。只看见很多人挤在走道里,议论声响成一片。忽然前方的人群有了动静,大家自动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严可铭抱着人事不醒的樊燕沿着这条狭窄的通道向电梯的方向走去,身后则跟着一望即知心急如焚的秦恒和其他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主演们。相比之下,反而严可铭看上去最冷静。甚至可以说的上无动于衷了。
可看过他怎么安慰生病的母亲的郁宁却知道,这一刻的严可铭,已经慌了。
他走得很快,经过郁宁身边时似乎看了她一眼,就风也似的掠了过去。
开演前夕主演病倒,对于军心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这个消息很快被捅到了媒体,不免又是一番铺天盖地的报道。因为樊燕的加盟,《剧院风情》是这一届戏剧节里最早售罄的剧目。秦恒为了这个事件专门召开了记者会,声明樊燕住院只是单纯因为高负荷工作引发的过度疲劳,她本人的精神状态良好,一定会在公演前恢复健康。
话说得笃定不移,实况却并非如此;三天的预演期樊燕没有登台,有记者拍到秦恒满面忧色去新诚秘密探病的照片。各大媒体纷纷热议起樊燕的病情。一时起流言四起,又没有一条得到了剧组,医院或樊燕本人的确证。
《剧院风情》首演当天,郁宁从下午起就和严可铭一起待在舞台上,和其他组的技术人员一起为这场因樊燕的病情而笼罩上阴影的首演作最后的调整。郁宁和剧组里的大多人数一样,并不知道今晚樊燕会不会出场。准备过程中不断有演员过来走场和站位,但始终不见樊燕的身影。
演出七点开始。六点灯光,声效,道具,布景最后一次检查完毕。技术人员撤离前台。郁宁看着镇定自若不流露任何情绪的严可铭。终于还是趁着没有其他人在附近的机会悄声问:“严先生,今晚的演出,樊小姐上场吗?”
严可铭毫不犹豫地点头:“会上。”
“那……她现在已经在剧院了?”
他过来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在过来的路上。”
这句话叫郁宁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回去些。她看着时间,有些担心地说:“还有一小时不到,化妆来得及吗?”
严可铭不答,而是另起了一句:“哦。郁宁,等一下拜托你一件私事。”
他声音不大,语气难得郑重。郁宁忙抬头:“严先生,你请说。”
“我妈妈今天也会来,魏萱会陪着她,但还有一个位子空着。这是秦恒的好意,但我抽不出空,能不能麻烦你开演之后坐在她身边?如果有什么情况,魏萱往来后台不方便……”
很难得地,他露出几许为难之意,突兀地收住了话梢。郁宁一怔,从他的目光里很快读出两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不好问严夫人的病情是不是稳定到能到公共场合来看戏,婉转地说:“我是没问题,就是……严夫人看到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她也没认错我。”
这句话里浓重的苦涩和自嘲。又是明明白白向郁宁坦承严夫人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了。郁宁怕严可铭误会自己不情愿,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担心别的,也很乐意。我就是担心,这出戏有些音效很突然,剧场又打,万一……万一……”
“万一她又像那天那样怎么办”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但严可铭已经听明白了,说:“上次是她回来不久,环境有了变化,又没有好好吃药,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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