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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却不在军机处,福康安到西华门外问太监,才知道去了吏部,因见马祥祖站着,便问:“你等刘中堂么?”“是,四爷。”马祥祖没想到福康安和自己说话,忙赔笑道,“原来四爷认得我?”
“谁人不识你马祥祖?翰林院的么!”福康安犹豫着是去吏部还是在此地等待,漫口笑道:“王文韶去我府,不是你陪着的?你有一伙子朋友,方令诚吴省钦都是的吧?他们怎么不来?”马祥祖想到不能识别古代忠奸,弄得自己朝野皆知,也不禁好笑。但福康安的话难答,吴省钦和姗姗偷情,几个人都晓得了,方令诚不依不饶要到吏部礼部告状,到国子监请祭酒评理,吴省钦来个乌龟不出头,连影儿也寻不见,曹锡宝要和息事端,两造里找不到人,马祥祖和惠同济奔走斡旋也是毫无影响,姗姗在红果树哭天抹泪不认账,弄得带着新娘子来的方家大爷也哭笑不得……他嗫嚅了一下,只好含糊说道:“他们都在忙着。回头我再到四爷府给您请安……”福康安只是随口一句话,根本不理会他的心思,叫王吉保“拉过马来”便去了吏部。
刘墉果然在吏部,正在考功司听司官们回事,见福康安进来,笑道:“好啊!找到这里来啦!李皋陶也要来,安排台湾事务,你来的正好,我们一道商量。”司官们纷纷起身相迎,福康安也就笑着坐了,问道:“台湾这个提督受不受福建巡抚节制,现在是谁?”
“陆德仁。”一个司官指着桌上台湾府的花名册道,“原来是跟济度军门的,还是国泰在时的保本去了台湾。李大人说这人不成,叫海明过去,或者是李明伦,台湾提督是参将衔,比福建水师低两级,直归兵部,不归福建管,有事咨会巡抚衙门请示行事。”这些名字福康安似知非知,听着只是点头,因见他指到柴大纪名字,后头注的“中平”考语,便点着指头说道:“这个人我认识,不能重用。现在是参军?”那司官吓了一跳忙道:“是个老军务,有些个傲上,带兵还算有一套,藩臬二司保举给了个参军衔,其实还是个游击实缺。”福康安道:“你懂得带兵?带兵最讲究的就是纪律,遵令听命才是好将!傲上,就不是小毛病。你们要呈他晋提督,我就在圣上跟前驳回!”这才对刘墉道,“明天我就走,再来见见你。廖风奇的事我母亲说了,还是要刘公看着办。他是内舅老爷,我最怕管这些事的,又不能不问问,若能呢就胡乱给个差使敷衍一下得了。福建水师的钱和珅不管从哪一项里出,总之是要换船换炮,这是兵部的正项支出,务必要老兄帮忙。我估算着要一百万银子,和珅从园工里看能挤一点,其余的要户部出。无论谁出,我不谢私恩,要具折子奏明的。”
刘墉点头称是,说道:“太太的事老太太有话,职缺官守上头没有一点富余的,他捐的又是监生,吏部委缺太难为了。和和中堂说了一下,和中堂说到园工采办上头,三年之后再保也不迟,这也是补缺官儿巴不到的好差使。”正说着见李侍尧打着伞进院,便站起身来,笑道,“皋陶来了!快进屋来,福四爷也在呢!你虽在军机处帮办军务,这些书信折子打发个书办来就是,何必亲自来呢?”福康安便笑着向李侍尧点头,道:“我说见过崇如就见你的,你倒来了。要和你合计一下福建水师的官舰火炮更新的事。”
李侍尧收了雨伞,抱着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拱了拱。自经这番囹圄之灾,他也看上去深沉了许多。甩了甩辫梢上的雨水,又弹弹袍角,把一沓书信折片双手捧给刘墉,说道:“兆惠和海兰察有个联名折子,上头插有红旗和鸡毛,写明直奏皇上,已经发出去给了十五爷,还有湖广总督的奏折也发出去了。明天可以到承德。我忖着西线大捷了,也没敢拆看。这里头有纪晓岚给你和阿桂的信,还有福建巡抚的信是给军机处的。还有一封夹片是襄阳知府的,也夹在湖广总督的信封里。”这才回身笑着对福康安道:“西北大捷要劳军,户部至少一下子拨出二百万银子,福建水师改建的银子怕要落空呢!倒是四爷信里说的,从河南藩库里借调十万,广州解的海兰厘金里提十万,再从和相手里借他几十万,只怕还靠得住些。”福康安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养兵没有银子不成。我去承德见了和珅再说。”
他们二人说话,吏部司官们往返沏茶侍候。刘墉只一封一封拆那些信,身子俯得虾一样细看,时而微笑,又皱起眉头,合起页本,怅然说道:“钱东注殁了……真是不可思议!”
众人都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李侍尧惊呼一声:“我的天,真的?昨天还有请安折子送到皇上行在呢!”福康安道:“别是弄错了吧?”
“这种事谁敢玩笑?”刘墉脸色发白,手也有些颤抖,又低头看了一眼信,失望地垂下了手,说道,“千真万确……吃了皇上的赐药,原本痰喘已经见好,天气不好才没有走路。谁知只好了几日,又突然下痢不止、血涌如泉,尿中也带血。郎中用三七、续断加黄连,终归无效……前天晚上殁的。现在湖广总督正赶往襄樊呢……”他的牙齿下巴有点不听使唤,说着话,像不胜其寒似的发抖,身上也不住激灵寒噤儿。
一众人等木雕泥塑般在屋里发呆了,一时谁也递不出话去。福康安皱眉凝思良久,说道:“阿桂和你送的有药,钱沣用了没有?这事要不要奏明皇上?”
“皇上肯定现在已经知道了。”刘墉道,“这是信,另外还会有急牒文书。”李侍尧问道:“这忒蹊跷——送药的是谁,都有谁同行?要拿问!”他说罢立即就后悔了,臣子有病乾隆赐药是常事,拿问谁?问什么?李侍尧用什么身份说这话?没有一条站得住脚!因又道:“我是说要请旨,派太医去查看一下病案!”
刘墉仿佛被这意外的事端惊怔了,木呆呆沉着脸不言语,倒吸了一口凉气才说道:“不久就有旨意的……”他讷讷的又道:“侍尧和四爷猜度的不错,黑水河大捷,海兰察和兆惠合兵黑水河,歼敌八万余人,生擒一万。我军死伤七千多。整个西疆已经平静。济度带着纪昀去查勘前线。大霍集占自杀,小霍集占逃往巴达尔山,正在遣兵追击合围,他只剩了一千多人,已经不成气候了……”
这又是一件惊人大事,却是喜事。众人一怔,还没有人说话,刘墉摆手道:“原定台湾的会暂停,吏部的人出去,我和四爷皋陶商量点事,叫你们时再进来。”于是考功司和吏部司官们纷纷退了出去。
“阿桂和珅十五爷八爷都在承德,皇上去了木兰秋狝。”刘墉燃烟重重地抽了一口,“现在最要钱的地方不是台湾福建,也不是圆明园。这一条请福四爷见驾务必说明白。”福康安也皱眉,徐徐说道:“劳军要一大笔,追击军队要一笔,伤号抚恤费不能少的,还有八万回人俘虏,人吃马嚼也要钱供应着。崇如兄说的不差——没事的时候觉得朝廷的钱多得化不完,天下这么大还缺钱了?出了事竟有些捉襟见肘呢!”李侍尧道:“战俘造册,遣散了能省一笔。”刘墉道:“和卓木伯克现在活着的很多,怕的是叛服不常,集结起来不得了。”李侍尧道:“那些回族酋长、头目,可以请旨就地处决。杀了他们!”福康安道:“你要兆惠学年羹尧?你还没有杀够?”李侍尧脸一红没吱声。
福康安见他尴尬,也觉自己出语冒失,转了口气道:“皋陶放福建总督先不要忙着去,听皇上有旨意再说,皋陶还是要带点银子再去。劳军我想是和大人和桂中堂去的,不过点个卯儿发银子布德就是,要紧的是善后。那地方比中原几个省都大。又素来听各自伯克宰桑的话,驻兵常守或者设流官都不是办法。”他突然眼一亮,又道,“可以乘机请旨,让纪昀就地料理善后,这也是他一次机会。”
刘墉似乎还有隐忧,只是沉吟,却摇了摇头道:“别的事也没有了。拜托世兄到承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吧。”福康安道:“你道我是灶君爷么?”起身笑着出来,到仪门上命:“带马回府吧。”
福康安的马队行进极速,两天就赶到了承德。先晋见颙琰和颙璇,两位阿哥在山高水长楼接见了他,说乾隆去了木兰。昨晚才回来,身子疲累得很,劝福康安明日再递牌子请见。两个阿哥都十分客气,一直送福康安到二院丹墀下,颙琰执手道:“昨个儿还和八哥说起你,咱们大清要再有几个福康安就好了。你实在是栋梁柱石之材,瞧着比去时瘦了一点,还该多保重。要缺什么,只管到戒得居。我们日常就在那边理事儿。”
“皇上在烟波致爽楼。”八阿哥颙璇笑吟吟的,站在一旁说道,“和珅阿桂都在那边。皇上召见你,必定问起打箭炉形势,进藏道路远近,你要有个数儿。”福康安答应着正向两个阿哥辞行,卜孝走过来传旨,说:“皇上问福康安几时能到承德?叫奴才过来问问,一到就要叫进呢!可可儿的福爷就在,我怎么回旨呢?”颙琰和颙璇都笑了,颙琰道:“那你就过去吧!”这里福康安才辞出,随卜孝径至烟波致爽楼。出了门,福康安才觉得,原来老阴的天已下起了细雪。
因为天冷,烟波致爽楼的地龙火墙都生着了火。炭火都从地下墙中过,楼中并不嗅见烟火气,福康安乍入殿中立时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如严冬乍逢暖春。见乾隆在楼下西殿喝着茶看折子,若有所待,忙趋跑几步进去,伏地叩头道:“主子好!身子骨儿康泰……想死奴才了……”
“哦,是你!”乾隆坐在窗前案旁,听见请安才见是福康安,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放下折子说道:“朕算着你后日才能来呢!道儿上到处都在下雨,不好走吧?”说着又命:“赐茶,赐座!”一面细细打量福康安,他浓重的寿眉压得很低,眼神里像在看久别重逢了的家人子弟,却都掩在眼睑后边,只说道:“你这趟差使不容易,办得好——只是看去瘦多了。”
福康安也不时打量乾隆,但觉和陛辞时相去不远,只是眉宇更加苍劲,口角旁又增加了几条细细的皱纹,穿着酱色湖绸夹袍也没有束腰带,显得有点松散随便。想起颙璇交待的话,忙将打箭炉驻军情势约略说了,又道:“粮食可以从四川调,云贵也能调剂一点。常驻在打箭炉的连驿站在内是一万七千人,最要紧的是药材。止血药、跌打药和防痢防疟疾的药要备足。金川平定,打箭炉、上下瞻对这些地方没有后顾之忧。只是进藏道路难些。奴才的意思想请旨,那里再买三千头骆驼,准备着藏中有事时候用。但听说已经用了库银七千万,奴才又犯嘀咕了。”
“稳住西藏全境,化多少银子都值。”乾隆说道,“这和兆惠海兰察西北之战是一样的道理。”他手中的茶杯轻轻蹾了蹾桌面,又道,“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你一仗打下金川,英国人就从不丹撤下去,达赖也就派班禅来朝,金瓶掣签的制度就在西藏定下来。说句不中听话,把贪官污吏的库缝儿扫扫,几个金川之役也用不完!”说完又重重蹾了一下茶杯。福康安小心地看着乾隆脸色,说道:“如今吏治每况愈下,皇上既知道,因何不下旨痛加整顿?奴才在洛阳闲住,试了试,还是可为的。”
乾隆一动不动看着翕动不已的窗纸,良久才叹道:“有些事朕做不来了,要靠下一代……一个刘墉,一个你,还有阿桂、和珅,都要好生作养,要下一代去努力。你不要忙说话,朕说这话人都来劝,说朕春秋鼎盛来日方长,不吉利。但朕即位之初即对天立誓,若天假以年,有圣祖那么大福,朕在位六十年,决不越雷池一步!”他一笑,“做几年太上皇,游悠园林膝下弄孙,也不错嘛!”福康安随着一笑,又叹道:“皇上必是晓得钱沣的事了?太可惜了,我看可以和张衡臣相比呢!”“张廷玉只是忠勤,没有做过外任官。办事才力才具,钱沣还在廷玉之上!”乾隆见说钱沣,显得有点烦恼无奈:“本来兆惠海兰察打了大胜仗,朝野上下欢天喜地的时候,偏有这些不顺心事。看来还是圣祖爷说的好,金无足赤,要得个完人,哪里能够?”他连着两次提起康熙,眷恋追顾之情溢于言表,且语中不胜感慨,福康安打叠百样言语正要安慰,见和珅阿桂沿着楼梯轻步下来,便住了口。乾隆却似没有觉得,只循着自己思路说道:“你方才说到洛阳的政务措置。那个不足为天下准绳,是英雄造出的时势——河南的藩台、臬司衙门都搬到了洛阳,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办事一呼百应,合一省之力足一郡之需,不能以此为例啊!你在龙门香山寺,无论巡抚还是通省大员谁敢出差错触你的霉头?老四呀,你是身在庐山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这不是大事,也没有什么疏漏,只你确实带兵是长。政务上头还要学习的。”福康安只合红着脸低头称是。乾隆长篇大论说着,一转身见阿和二人下来,笑道:“当日司马光写郭暧与昇平公主事,两口子拌嘴,都说了过头话,公主恚,奔车奏上。《资治通鉴》里记述得好,代宗说:‘鄙谚有云,“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有些专门奏小事故作危言耸闻的折子。可以放到一边去。”
和珅阿桂不知福康安和乾隆说了些什么,冷丁地听这一句,都站住了脚,相视着讪笑。乾隆又道:“朕看文字之禁,现在处置得过了一点,前日见折子,是广西奏来的,人家为父亲修墓,写了‘皇考’二字,也追究成大逆罪。这么说,‘朕皇考曰伯庸’连屈原也成了乱臣贼子!有一等不学无术,专门以文字陷人于狱,以残酷为聪察,以苛责为风骨的,军机处要驳下去,你们也不要劳神去看。”阿桂和珅这才“明白”过来。和珅心料是有人说福康安骄纵待下、挥金如土的事有感而发,他学术上头很有限,不肯露拙,只好老实说道:“是。”阿桂却想是乾隆在文字上头杀人太多,杀得有些手软了,顺着语气说道:“正要来请示皇上,前朝钱名世一案,至今钱家门上还挂‘名教罪人’匾额——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州府还是每月初一十五去查看。皇上既有这恩旨,可否一并宽免了这罪,也减些戾气。”又道,“外头下了雪,很冷的,皇上还该加添点衣服的。”
“下雪了么?”乾隆眼睛一亮,推开顶格窗看了看,果见碎银一样的世界渺渺漫漫,细得罗筛过似的雪粒儿犹自纷纷坠下,高兴地阖住了窗,说道:“这雪现在还不好看,到下午就成鹅毛片儿了。朕陪太后看雪,你们都跟着。”回身又坐了,说道,“劳军的事,朕原想让福康安走一趟。北京城里还要预备郊迎兆惠海兰察,单是阿桂去似乎不够隆重。就是你们两个去吧!这里回銮,颙琰几个皇子都要筹备这事,银子都从户部出,由礼部操办。”
和珅二人就是请示这件事来的,听了都一笑,和珅道:“我们合计一下,恐怕单是赏赐慰劳阵亡将士家属,这两项怕就要二百多万银子。可否从河南藩库,还有山西藩库支取一点,吃的、用的,回军一路供应,驻防新地方各方照应,合下来就不是个小数目。”福康安心里另有一把算盘,还想着给福建水师更换船炮,但此时不能凑热闹,只合打着主意站在一旁静听。
“钱的事由和珅去想办法。”乾隆说道,“海关陆关,议罪银子和园工银子上头可以挪借。但不要把账目弄混了,和珅你要留心,你手下那些人鱼龙混杂,要管束得严一些。”
和珅心中陡起警觉,从这些蛛丝马迹言语听来,后头在乾隆跟前填塞闲话的人不少,除了钱沣还有人闹鬼?但此时不能细想,只得笑道:“奴才就是万岁的总账房先儿,您说章程奴才不敢走样儿。您说查账收账,账本子都理码得清清白白,这是对天可誓的,奴才并不敢混账。”乾隆笑道:“这个词儿说得现成。朕也是代你担心,你是大清的财神,管的账目多,头绪也多,如今除了户部,内务府也在管钱,容易把账弄混了。长远来说,还是应该由户部统管。这才名正言顺事权一致。”和珅笑道:“主子的话我都记牢了。”
“你们且跪安。”说了一会儿话,乾隆似乎轻松了些,笑道,“福康安安置一下再递牌子进来。你在金川打仗,有什么新鲜故事,民间听来的故事,预备几个说给老佛爷听,讨个喜欢吉利儿。”说罢摆了摆手。
三人这里联袂而出,阿桂说还要到戒得居去见颙琰,和二人拱手相别升轿而去。和珅福康安在仪门外雪地里看着他去了,正要升轿各自回府。福康安道:“和相稍待。回头你派人到我馆里,我带有一件雪山白狐袍子给你呢!”和珅笑道:“四爷还惦记着我?我可要好好谢谢。”
“该当的事,你不要谢我。”福康安道,“我还有事求你。”和珅道:“四爷这样的身份,有什么事求我呢?别折杀了我的草料!”福康安因将台湾情势约略讲说了,又说福建水师的事。末了说道:“我赏赐下人虽重,人家都是提着头跟我厮杀的,这上头不敢小气。你得体谅我。”和珅一听就笑了,说道:“不敢,我也没听说四爷乱花钱。公事上头我也不敢马虎。不是说要八十万么?这事四爷批个条子,说给福建水师的——送到我那里,回北京就划过去。这么大个天下,别处勒掯一点,这点钱还是有的。”
福康安原想要五十万,多说一点让和珅砍削的,听是全数拨给,不由笑逐颜开,说道:“那我就给侍尧写信了。”这才升骑而去,王吉保等人也都飞骑跟了上去。
和珅府和阿桂府挨着,都在仪门东街。这里不比北京,承德地面都划定了,城里头大臣建私宅要承德知府会同内务府勘察地面才能允建,也太招眼,因此就把预备朝见等候的官廨改建了一下临时使用——人们叫它“宰相房”的就是了。此刻雪下得越发大了,迷迷蒙蒙的一派雪雾,房顶都白了,只是地气尚暖,只盖了薄薄的一层。和珅隔轿窗见有人,仿佛官员的模样,独自站在门口,弯腰统手的在雪水中不住挪动脚步,便命住轿,就窗中指定了问道:“那个人是谁?怎么这时候站着等我?”随轿的小厮叫刘畏君,是刘全的本家侄子,却是极有眼色,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手搭凉棚觑着眼道:“这人到咱府去过一趟——送刘保琪走的那天。叫什么名字小的忘了。说是翰林院的又说要调到礼部的——啊,我想起来了!”他突然拍一把脑门子,“叫吴省钦——他们叫他吴学究的就是!”
“他来见我什么事?”和珅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你去,告诉他我忙,还要进去陪驾,明儿个再会!”
刘畏君答应一声抬脚便走,和珅却又变了主意,招回来道:“把他领进门房向火取暖,问明白什么事再来回我。”说着便命起轿,却不走正门,由东偏门车马院里径直进了正堂,更了衣,提着手炉子掇一本书,心不在焉地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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