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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比青石大得多,但从气候、植被以及建筑风格来看,似乎和青石一样都位于宛州。女人提着包袱,踏入了这座城市,立刻被它繁华的气息包围在其中。几个路边拉客的人力车夫见到这个单身的孕妇,立即凑了上来。
“您要去哪儿?只管上我的车,照顾孕妇,只收半价!”一个车夫说,“南淮城我可熟了,没有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的!”
原来这是宛州最大的城市——南淮。
“谢谢,我不用车。”女人礼貌而坚决地回答,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走向了前方的街道。她的脚步对于一个孕妇而言并不算慢,而且沿路过街、拐弯、钻小巷、上桥都没有丝毫犹豫。
看来,她对南淮城很熟悉。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女人来到一条有些狭窄的小街上,沿街都是一些生意不错的廉价客栈、酒楼之类。酒香和肉香充满了整条街道,有一种让人舒心的生活气息。
女人径直走到小街的中部,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招牌。招牌上写着五个大字:好又来客栈。女人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跨进了客栈。
“请问一下,这间客栈从前……是叫作泰升客栈吗?”她直接走向掌柜,开口问道。
掌柜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答说:“是的,这儿以前是泰升客栈,但原来的老板把店面转卖了,新老板为图吉利改了名字。”
“那您知道,原来的老板去哪里了吗?”她又问。
掌柜搔搔头皮:“这个我可不清楚了。应该是离开南淮城了吧,到底去哪儿就不知道啦。”
女人没有说话,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在闪动,看得掌柜不忍心:“你是来找他的?他是你的亲戚吧?要不,你到周围的街坊邻居那里再打听打听?兴许他们有人知道呢。”
女人道了谢,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她沿着街继续行走,来到一家小小的酱油铺,正打算进去,一阵油盐酱醋的气息冲入鼻端。她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蒙在脸上,这才走了进去。
这天下午,女人就在这条街上徜徉着、徘徊着,向每一个有可能知情的人打听泰升客栈老板的下落。她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锲而不舍地追问,终于在黄昏时分问出了答案。她要找的那位老板,已经在若干年前卖掉铺子,搬往外地。他并没有告诉邻居们自己的去向,但一位做牲畜买卖的商人有一次在青石城无意中见到了他。他在青石城经营着一家新客栈,但客栈还是沿用过去的名字:泰升客栈。
女人满怀感激地道完谢,借着夕阳的光芒拐向另一条巷子。她找到一间又小又破,然而十分便宜的小旅店,要了个大通铺的床位,住了进去。她在两个乡下村妇中间费力地躺下,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旷从女人的记忆里退出来后才发现,叶空山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壶酒和一个油纸包的酱排骨,正在边吃边喝,不亦乐乎。
“来点?”叶空山扬起手里的一块大骨头。
“我还不饿。”岑旷回答,并把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叶空山听得心不在焉,始终在琢磨着怎样从一块骨头里弄出骨髓来,最后他生生把骨头掰断,满意地将骨髓吸入嘴里,这才一脸油光地对岑旷说:“我知道那条街。那条街本身没什么好玩的,但就在隔着两排民房的另一条街上,曾经抓住过一个用秘术杀人赚钱的邪恶秘术师团体,那群秘术师可不是好对付的,寻常捕快根本不是对手。当时我还年轻,甚至还没入行,但机缘巧合给他们提了个好建议……”
他絮絮叨叨还要啰唆下去,看到岑旷的表情,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跑题了,跑题了……两个结论,两个疑点。”
“我只看出一个结论,”岑旷说,“那就是这个无名女人和杜万里确实是旧识,而且正是在南淮城里认识的。这个女人之前的一路艰辛,和最终来到青石,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找杜万里。”
“还有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很穷,”叶空山说,“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舍不得坐车也舍不得住稍微好一点的客栈。人一旦很贫困,往往就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除了自己的一条命,不必再害怕失去什么东西了。贫困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干出极端的事情。”
岑旷默默地跟着念了一遍,似乎是要记住叶老师的教诲,但很快又问:“那你所说的两个疑点呢?有什么疑点?”
叶空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擦着自己油光可鉴的手和嘴,但那块手绢好像也并不比酱排骨干净多少。他一边擦一边说:“如果我也能看到那女人脑子里的东西,一定能比你注意到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完全只能依据你的描述来进行推断。首先,那个掌柜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岑旷问。
叶空山往酒杯里倒着酒:“掌柜说,原来的老板把店面转卖了,新老板为图吉利改了名字。你觉得,‘好又来’这个名字,真的比‘泰升’两个字更吉利?”
“我无法体会人族的吉利究竟是什么概念。”岑旷说。
“对牛弹琴……”叶空山一饮而尽,“告诉你吧,‘泰升’两个字,是东陆语中最常见的代表吉利的字眼,全九州我估计至少能找出几百家泰升客栈,所以从字面意义上讲,所谓‘图吉利’是说不通的。既然这样,只能有另一个解释,那就是以前那家泰升客栈曾经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坏事,改名是为了避免沾染秽气。这种无知愚民的心思,虽然蠢得可笑,却也真实。”
“你的意思是说,杜万里经营的时候,那间客栈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岑旷费了半天劲才理解了叶空山的意思。
叶空山点点头:“也许那就是杜万里离开的原因。我得去查一下这个杜老板的生平,也许就能找到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联系。一会儿你休息好了,继续探查她的记忆。”
“你解释了一个疑点,那么另外一个呢?”岑旷又问。
“就是这个女人进入酱油铺之前,蒙住了自己的脸。”叶空山拉开了房门,“一个穷到这份儿上的女人,不至于为了一点酱醋的味道要专门捂住鼻子,否则她也不会去挤味道只怕比酱油铺还要刺鼻的大通铺。我觉得,她更可能是不希望被街坊邻居认出自己。”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他又补充说,“这女人的包袱最后到哪儿去了?现场搜查没有找到。不会有小偷笨到偷一个这么穷的女人的东西吧?”
叶空山离开后,岑旷一个人坐着发呆。这个渴望人族知识的魅发现,想要理解人族的思维方式,光是刻苦地学习和记忆是没有用的,更重要的在于融入。必须要真正像人族那样生活,深入到这个庞大而有序的社会机器中,强迫自己像人族那样思考,像人族那样处理问题,才有可能了解他们。
“做人真难啊。”岑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是不是得从现在开始,就像一个人族那样去生活呢?”
岑旷看看叶空山搁在一边的酒壶,拿起来晃晃,发现里面还有酒,犹豫了一下,拿起酒壶,尝试着往嘴里倒了一点。酒浆很呛人,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但也并不如想象中难受。
看来还可以多喝点,岑旷想着,又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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