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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活人还没有死人好用啊。”安星眠擦了把汗,举着火把走了进去,雪怀青跟在身后,将尸仆留在洞口以防不测。山洞并不深,走进去没多远就到了尽头,只见地上乱七八糟散放着一堆白森森的尸骨。对尸体了如指掌的雪怀青蹲下身来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类,一个羽人,一个河洛,但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本来可以有机会知道的,”安星眠伸手指向一旁的山洞壁,“那上面显然曾经刻了很多文字,但都被刮掉了,刮痕并不久远。我猜测,那是我们的皇帝干的。”
除了这堆尸骨和墙上被刮掉的文字之外,山洞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想来有价值的线索全都被皇帝扔到了悬崖下面。两人重新出洞,来到女斥候所描述的皇帝扔下那包东西的地方,是一处断崖,恰好在赤炎峰和隔邻一座山峰的交界处,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一片灰蒙蒙的浓重雾气,难以判断其深度。冬夜的寒风在耳边呼啸着刮过,有如刀割。
“我可以举着火把下去,”安星眠很想一鼓作气解决此事,“李福川给我准备的绳子和钩锁都相当结实,可以一试。”
“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在乎多等这一夜,”雪怀青说,“你就不怕你一失手火把掉下去,皇帝没能烧成的东西,你替他如愿了?”
安星眠搔搔头皮:“说得也是……那就先休息吧。正好这个山洞可以用。”
在雪怀青的指令下,尸仆手脚麻利地清理好山洞,点燃了一堆柴火,为二人把干粮烤热,烧好热水。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决定早点休息,以便养足精神准备第二天攀下悬崖的艰难任务。安星眠钻进睡袋,正准备说声晚安,却忽然发现一粒小石子扔到了他跟前。他微微一愣,扭头看时,山洞另一角的雪怀青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有人?安星眠会意,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坐了起来,慢慢走到山洞口,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探头出去看时,也没有见到人影。
雪怀青来到他身后,很是疑惑:“我的耳朵绝对不会错的,那是脚步声,而且绝对是穿了靴子的人的脚步声,绝不是野兽。可是,为什么一下子就没人了?”
“真是奇怪了,难道是山间的鬼魂……”安星眠本来想开个玩笑,却突然面色一沉,想到了点什么。这一想不得了,一下子激起了他郁积多日的郁闷与火气。他嘴里咒骂了一句什么,猛然间做出了令雪怀青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奔出山洞,向着悬崖的方向猛冲过去,竟然直冲冲地朝身前的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雪怀青几乎连心脏都要停跳了。她虽然见惯死亡,却万万没有想到安星眠这样的人会毫无先兆地选择自尽。她甚至连阻拦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星眠的身体消失在视线之外。
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阵剧烈的酸楚,一阵她从未体会过的酸楚和空洞,就仿佛安星眠跳下去的动作也把她的魂魄一起带走了。这是一种她从未曾体验过的古怪情感,即便是师父的去世和义父的病逝,也只不过是在她心上激起淡淡的涟漪而已。可现在,为什么她会忽然六神无主、茫然失措,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
雪怀青为自己不可思议的情感波动感到迷茫,然而这样的酸楚也就仅仅存在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刹,因为安星眠的身躯刚刚消失在悬崖之下,高空中突然飞来一道白色的影子,迅疾有若流星,以比安星眠的坠落更快的速度也跟着冲下了悬崖。
几瞬刹之后,白影重新飞了回来,只不过影子的体积似乎比刚才更大了。雪怀青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展翅高飞的羽人,洁白的羽翼散放着明亮柔和的光泽,显得很有高贵的气息。而羽人的手里拎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跳下去的安星眠。显然,他还在坠落的过程中就已经被羽人抓住带了回来。
雪怀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两腿已经发软了,竟然要靠手扶着山壁才能站稳。她认出了那个羽人,正是在幻象森林里见过的风秋客,那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一直以拙劣的借口死命保护安星眠的风秋客。
她也明白了刚才那看似惊险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安星眠来到洞口,没有看到任何人,已经猜到了,这一定又是阴魂不散的风秋客一直在跟踪着他们。所以安星眠大概是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了,竟然用那样冒险的举动去折腾风秋客——反正这个能凝出羽翼的羽人是一定会飞出去救人的。
就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啊,雪怀青想着,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脸却不知不觉有点发烫。不过她还是很快调整好,又带着一脸的若无其事,看着满脸怒气的风秋客和同样面色不善的安星眠一同走了回来。
“你以为羽人是天神吗?”风秋客怒气冲冲地说,“你跳得那么快,万一我没反应过来接不到怎么办?万一悬崖边上有什么凸出的岩石或者树干怎么办?”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安星眠耸耸肩,“有你这样万能的保护神在,我干什么都不必担心,干什么都无所顾忌了。刚才跳崖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咱们再来一回?”
安星眠其实生性从来不喜欢挖苦挤兑他人,但风秋客比金吾卫保护皇帝还尽职尽责的“忠心”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按捺火气了,索性就把这些日子以来积蓄的郁闷都发泄了出来。雪怀青叹了口气,知道两人这样闹僵了并不是办法,于是走上前去,打算劝解一下。和安星眠在一起待久了,她也渐渐变得不那么厌恶寻常的人情世故了,何况事涉安星眠,似乎并不能算是“寻常”,当然她并不敢细想下去。
“先烤烤火,休息一下,再吵嘴也不迟吧,”她说,“虽然我并不能飞,但我也知道,飞行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风秋客虽然对安星眠很不客气,但毕竟既是长辈,又自恃高手身份,自然不能对雪怀青粗鲁对待。他扭过头,冲雪怀青点点头:“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上次在万蛇潭来去匆匆,还没有和你……”
刚刚说到这里,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看清楚了雪怀青的脸。上一次在万蛇潭,风秋客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安星眠和须弥子身上,并没有细细地端详雪怀青的面容。而这一次,两人站得很近,他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然后他就僵住了。他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是你!”他失声惊呼起来,“你……你早已经死了啊!怎么可能……”
雪怀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风秋客的神情十分奇特,显得既惊讶又恐惧,还有一些黯然神伤,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抱歉,我看花眼了,”风秋客定了定神,“你姓雪,是不是?”
“是的,我姓雪。”雪怀青点点头。她本来就十分聪慧,加上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某些事情,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冲动之下,她做出了一个很不淑女的动作,一把揪住了风秋客的衣襟。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一个你认识的女人?”她大声问,“那个女人是一个人类,她嫁给了一个姓雪的羽人,对吗?她是一个人类,嫁给了一个羽人,生下了我,是不是?她有可能是我的母亲,从小就抛弃掉我杳无音信的母亲,你知道不知道!”
面对着这一迭声的追问,风秋客只能报以长叹,他再度仔细看了看雪怀青的容貌,像是确认似的轻轻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看着站在一旁似乎是不愿上来打扰的安星眠:“你们两个人……还真是奇妙的缘分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意吗?”
安星眠浑身一震:“你在说什么?什么天意?她……她的身世,和我也有什么关系吗?”
风秋客不再多说,神色黯然地离开山洞。月色之下,他的羽翼闪耀着晶莹的光辉,背影却显得那么孤寂而消沉。很快的,他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座山峰的后面。当然,安星眠知道,他并不会离开,为了那个他始终不愿明言的理由,他还会一直尾随着自己,保护着自己。但不知为何,看了刚才他的表情,安星眠对他的厌恶感消失了不少。
这大概也是个有着说不出的苦衷的男人吧,安星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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