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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柱就耸立在不归客栈大堂的正中央,在火光下泛着青铜光泽,分外醒目。但该铜柱并非建筑用的梁柱,而是内部中空,可以填入炭火烧得滚烫,来执行十分残酷的烙刑。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每一天都有人被绑在铜柱上,随着炭火的逐渐加热而发出凄厉的惨呼,直到被烧成一具焦尸。
事实上,这里过去就是一间行刑室,是草原上骑马的部落与北方骑狼的部落发生战争时的遗物,后来战争结束了,此处被改成了客栈。当初的创建者刻意保留了一些废弃的刑具,比如树在大堂中央的那根铜柱。当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肯屈服的驰狼部落的战士在这种烙刑下丧生。而现在,这根铜柱仅仅是一个装饰品而已。
苦露镇位于寒冷的阴羽原的南端。从此处往北,人迹罕至,也没什么生意可做,偶尔会有旅行者来到此处,所以全镇也只有一家客栈,并且生意清淡。只是在这种干冷苦寒之地,连蛀虫都没有,造起的大帐篷也足够结实,没什么维护成本,所以不归客栈也一直无可无不可地存活了下去,只是老板还是必须要靠普通牧民的营生才能赚够钱养活自己。
◇
三月的阴羽原仍然寒冷,天空始终阴沉沉地不见阳光,草原上连一点零星的绿草都难以找到。这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白皑皑的冰雪所覆盖,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会有耐寒植物从冻土里钻出来,展现着生命的顽强,不归客栈的生意也大多来自于这个时候。眼下刚刚三月中旬,正是昼短夜长的时节,居然就有人跑到这里来挨冻,还真是不容易。
这一天,不归客栈的现任老板、蛮族人图马喂完了牲畜,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忽然门被拍响了。他本以为是哪个邻居过来借东西,把门打开,居然钻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陌生人。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旅客,是来住店的。
不等他招呼,这位客人就径直奔向了帐篷中央的火塘,看那个架势,似乎恨不得能一头钻进去。图马笑了笑,把一直用热水温着的一壶青阳魂取出来,倒了一碗递过去。客人抓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比雪还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过去我总觉得青阳魂这样的酒太烈了,不好喝,现在才知道,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酒啊!”他一边赞美,一边摘下了头上的皮帽,露出一头的银发。图马知道,有着金色或者银色头发的,多半是来自宁州的羽人,在他这间生意清淡的极北客栈里,也曾经来过几个羽族远游客,所以他见到羽人不会太吃惊。
“你来得不是时候嘛,”图马说,“三月份,你们宁州已经春暖花开了,瀚州大部分地方的草原也都绿了,但在我们阴羽原,仍然是冬天,牦牛都能冻死。你到苦露镇来,也是为了向北去探险吗?现在可不是季节。”
“你这间客栈真不错,”羽人避而不答,环顾着这座巨大的帐篷,“我也跑过不少地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帐篷。”
“在我们的蛮语里,这种帐篷叫做卡宏,”图马说,“北边太冷了,普通的帐篷挡不住风,所以祖先们就发明了这种方法。其实你仔细看,它只是表面像帐篷,内部结构是先打地基、再铺圆木,然后糊上草泥,直到完全不透风为止,已经很接近东陆的房屋了。”
“在这种地方住着,可真不容易啊,”羽人在火塘边上搓着手,“给我一个房间。需要登记点什么情况向官家备案吗?”
“自从战争结束,这里就没有官家了,”图马回答,“进了卡宏的都是客人。”
◇
一般会选择跑到苦露镇来受冻的旅客,多半都不是常人,这是图马在多年的客栈营生中得出的结论。所以他也不去过多询问来客的情况,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他很快整理出一个干净舒适的房间,让这位叫做云湛的羽人住了进去,坐骑也放入了牲口棚。
看来云湛一路跋涉来到这里甚为辛苦,所以他大睡了半天加一夜,到天明的时候才醒来。据他说,他从东陆的宛州出发,走了快一个月才到达这里,浑身的骨架都快被马背颠散了。
“已经很不错啦,看来现在的官道修得挺不错的,海运也很方便,一个月能从宛州到阴羽原,”图马感慨地说,“换了过去,没有三五个月是走不完的。”
他为云湛送来了一碗羊杂煨面,把碗放到桌上后突然想起:“哎呀,你们羽人好像不吃肉的!稍等我给你重下一碗……”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云湛抓起筷子,已经夹起一片厚厚的羊肚送进了嘴里。
“我不是一般的羽人,没那么多忌讳,”云湛嘴里嚼着羊肚,含混不清地说,“再说这么冷的地方,不多吃点肉和油脂,肯定会冻死的。”
“我喜欢这样的羽人……”图马喃喃地说。
吃过了饭,云湛就把自己裹得像头熊,出门转悠去了,但苦露镇其实没有任何值得转悠的地方。整个镇上除了二十来座或大或小的卡宏外,什么都没有,卡宏里住着的全都是普通牧民,他们的收入依靠的是自己所养的牲畜。这些高寒地带的四角牦牛和羊肉质和毛质均属上住,价格不菲,但稍微往南一点就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养不好。所以住在这里的牧民固然不缺钱花,却也不能离开这片严寒的冻土。
云湛下午的时候回到不归客栈,图马正在准备着喂牲畜的草料,在卡宏后方的牲畜棚里,牛羊们饥饿地等待着。
“对我们牧民来说,牛羊就是命根子,”图马说,“所以牲畜棚也圈在卡宏里,太冷的时候,甚至会把它们牵到火塘旁边。”
他顿了一顿,又赶紧补充说:“当然现在已经是三月了,我不会把它们带到大堂来的。”
云湛微微一笑:“带进来我也不会介意。我可没少过和牲畜挤在一起取暖的日子。”
图马也笑了:“大家都有过艰难的日子呢。”
他收拾完草料,喂了牲口,替云湛沏了一壶奶味很重的奶茶。云湛喝着奶茶,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大堂中央的那些挺能吓唬人的刑具。
图马很流利地向云湛讲述了一翻这些刑具的由来,因为几乎所有来此的客人都会打听那些刑具,他已经不知道讲过多少遍了。
云湛看来很是好奇:“这些玩意儿,我可以用手摸摸么?”
“当然可以,弄坏了都没事,”图马很随意地说,“本来就是没用的东西,放在那里我懒得挪走而已。这间客栈从建成到现在,得有百来年了吧,每一位店主都未必喜欢这些东西,但谁都懒得动手去挪。”
他轻笑一声:“其实客人们也未必愿意看着这些东西下饭,不过他们也没得挑,这里只有这一间客栈,不住进来,就得去睡雪地。”
云湛放下茶碗,走上前去,真的开始一一把玩那些不再能派对上用场的刑具。最后他停留在那根铜柱前,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这可真是残酷的刑具啊。”
“可不是,这东西不是用来拷问的,而是用来虐杀的,”图马摇摇头,“这是从东陆华族那里学来的,他们种地的民族就是乱七八糟的坏点子最多。”
云湛不答,神情有些怪异地继续看着铜柱,似乎对这根夺走了无数生命的铜柱特别感兴趣。他是联想到了什么吗?图马想着,决定不去打扰他,先去打扫畜栏。走进牲畜栏时,他却忽然一下子僵住了:地面上有几个人的新鲜脚印,但那鞋印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云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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