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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弃听过的所有评书故事、坊间小说里,似乎都不会缺少青年男女之间的浪漫故事。所以当他躺在自己冰冷的被窝里畅想着自己日后仗剑江湖、快意逍遥之际,总不会忘了在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身影旁再加上一个美丽的女子。该女子形象多变,有时候是古怪精灵娇俏可喜,有时候是温柔腼腆柔情似水,甚至于是热情如火放浪大胆,让他一想起来就禁不住浑身燥热。唯独像易离离这样的女人,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但老天偏偏安排他和易离离同路,实在让他抓耳挠腮苦不堪言。这就是艺术和生活的本质差异吧?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小木匠想。
需要肯定的一点是,这个姑娘长得挺漂亮,走在路上总能引人注目。但除此之外,安弃再没在她身上发现一点符合“故事里的女主角”的特质。那些“故事里的女主角”,也少不了冷若冰霜的冷美人,但那一定都是伪装的,是讲故事的人安排的常见套路,当她们死心塌地地爱上男主角之后,其转变之迅速比冰化成水还快,前后反差之大好比小木匠这样的粗人突然从嘴里吟出一首好诗。
然而易离离绝不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故意冷淡过安弃,也从来没有刻意去保持什么距离,她只是头脑里压根就没有男人和女人这样的概念而已。她也并不沉默,和安弃说起话来就能滔滔不绝,然而所有的话都只围绕着一个中心:登云之柱。仿佛她生命的全部就剩下了发掘登云之柱的真相,而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这要真是个故事,安弃觉得自己一定会把那个白痴作者活生生掐死。
“咱们能找点别的话题说么?”他终于忍不住抱怨说,“现在我看到一根鸡腿都觉得它长得像登云之柱。”
易离离有些发愣:“别的话题?什么话题?”
“比如你喜欢吃什么,你小时候最喜欢捉弄哪个邻居,你怎么收拾你养的狗,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你才愿意嫁,诸如此类。”安弃循循善诱,虽然他举出的例子一个比一个不成话,只能算作循循恶诱。
易离离继续发愣,愣完之后开口说:“吃什么……吃什么是无所谓的,能填饱肚子就成。邻居……我从来没有邻居,从小就和我娘在路上走,找我失踪的父亲,从没安定下来;后来跟了师父也是东躲西藏,哪儿人少往哪儿去。狗……我没养过狗,养自己就很麻烦了,养狗干什么?”
真是个木头脑瓜子!安弃火透了。人言举一反三,这位看起来挺聪明的大姑娘却恨不能举三反一,自己想要撩她说话,实在是自讨苦吃。微一分神,易离离已经答到了最后一个问题:“嫁人……我不想嫁人。”
这个答案早在安弃的意料之中,只是这四个字从寻常少女嘴里吐出,要么满怀羞涩、似嗔实喜,其实恨不得立马就跳上花轿;要么充满怨怼感伤,一听就知道受过感情伤害,似易离离这般仿佛叙述“我今天不想吃晚饭”一样的平淡口气,实在能让听到此话的任何男人心头火起。所以他只是没好气地哼一声:“因为您老眼界太高看不上男人?”
“不是,因为我害怕。”易离离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害怕什么?男人还能吃了你不成?”安弃更是恼火。
易离离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怕嫁了个男人之后,他也像我父亲那样,丢下老婆孩子跑得无影无踪。与其那样,还不如不要嫁人。”
话题总算打开了,在安弃恰到好处的追问下,易离离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的身世。安弃这才明白过来,易离离之所以如此殚精竭虑地研究登云之柱,不仅仅是为了她师父,更加是为了她的父亲母亲。这个坚强独立、不会受他人左右的少女,却也有着那样悲惨的过去。
“原来那一天夜里,我在北水镇见到的就是你,”安弃说,“难怪一直觉得你面熟。不过你比那时候漂亮多了。”
易离离丝毫不理会他的恭维话:“那一夜之后不久,我遇到了我的老师,并且帮助他躲开了登云会的追杀,以后就一直跟着他。”
“真巧啊。”
“不是巧,而是我先听到他和追杀者的对话,后决定要帮他。只要是能和登云会做对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安弃打了个寒颤,心里想着:幸好老子没得罪过她。那样的执念太可怕了。
两人此时一路南行,已经离开纠缠不清的宁国与雒国,进入了皇室的属地,位于中原腹地的青州。皇室虽已逐渐衰微,名义上仍然是天下的拥有者,是所有诸侯国的大老板,所以其在青州的这块辖地虽小,至少暂时没有刀兵之祸。但另一方面,正因为皇帝本人不具备什么势力,所以这块属地里的江湖中人不少——反正一般情况下惹祸也没人管,也不会有方仲那种战时杀敌闲时捉贼的精力无限充沛者。
“你这个朋友好像挺不错,”易离离说,“我发现你总喜欢谈论他。”
安弃的第一反应是:易离离在挖苦他,或者变相抗议这个话题的无聊。但再一想,易离离这样的姑娘,想要学会挖苦人或者旁敲侧击地说话,大概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所以他随口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而已。”
转念又想,好容易遇到这样不会挖苦人的听众,某些话在肚子里都快憋烂了,再不倾吐出来实在难受,于是又补充说:“其实还因为……我对不起他。”
不等对方发问,他就把自己遇到方仲之后的种种事由说了一遍。小木匠平日里张嘴就是谎话,这一次居然没什么粉饰,一切照实叙述,实在不易。
“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什么好人,”他最后郁闷地总结说,“但当我发觉我总是一肚子坏水对人、旁人却对我真诚相待时,还是难免觉得很别扭。也许是我这种人很难交到朋友,所以碰上一个,就好比穷人捡到了金子——但这个穷人却把金子当成黄铜,然后扔掉了。”
“你并没有扔掉,”易离离摇摇头,“至少到了最后,你向他说了真话,那就很不容易了。”
“是啊,很不容易。”安弃咕哝着,并且又觉得这话似乎是在暗讽他——凭什么老子说句真话就叫“很不容易”?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他想。
现在两人即将进入青州著名的大城市覃丰城,路上时常路过各式各样的武人,这让做贼心虚的小木匠颇有些紧张,唯恐其中藏着登云会捉拿他的人。易离离倒是很想得开:“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登云会,所以怕也没用。再说我的乔装技能还算不错,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那我们这样逃跑还有必要么?”安弃喃喃地说,“反正到哪儿都是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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