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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局4(第1页)

何西给南方打来电话,要他晚上到她家里去。南方很是激动,他跟何西的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可还是头一次主动约他,喜滋滋的南方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出了门。

天还没黑,还没到何西约定的时间,只是下着雨,无法动步。南方真想就这样冲进雨中,又怕淋成落汤鸡,被何西笑话。他就在街边等候车子。不一会儿,就有一部红色夏利开了过来,南方一扬手,它就吱的一声停在了他的身旁,他赶忙钻了进去。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司机,她高傲地昂着头,连瞥都不瞥南方一眼就一踩油门冲向街心。但瞬间她的脚又踏到了刹车上,南方一个前倾,车子又停下了。女司机把头伸出窗外,朝突然横在街心的卡车司机吼道:“你想死啊!”卡车很快掉了头,女司机猛地超过去,同时狠狠地朝卡车啐一口。

南方不由得认真地看了看身旁的司机,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很俊秀的身材和脸蛋,很俊秀的鼻子,很俊秀的小嘴巴。想不到这么俊秀的女孩竟骂得出如此粗野的话来。也许是听多了女人的温声软语,也许是粗与细、刚与柔同时集中到了一起,南方对女孩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好感。

南方不认识女孩,但女孩却是认得南方的。女孩名叫苏晓虹,她在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专访节目里见过南方。当时,苏晓虹随意地打开电视机,看到《东方之子》节目正采访一位年轻人,而字幕显示,这位年轻人竟是苏晓虹所在城市的晚报记者南方。苏晓虹的眼睛立刻凝住不动了。南方说话时喜欢抬起手来,做些幅度并不大的手势。苏晓虹发现南方的手势很优雅,那手臂格外的长而有力。苏晓虹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愿望: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整个地投入到那手臂里面。这愿望是那样强烈,欲拂之而不去。也许就因为这份愿望,那个夜晚之后,苏晓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等待着、寻找着。

然而,这天晚上,苏晓虹走近了南方,或者说南方走近了苏晓虹。

夏利突然停在街旁,苏晓虹把住方向盘,偏了头睃南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下车吧,到了。”“到了?”南方一时摸不着头脑,说,“到了什么地方?”苏晓虹说:“还什么地方?我的店门口!”南方说:“我到你的店门口来干什么?”南方将头侧向窗外,在那华灯四射的店门上方,看见了晓虹服装城几个闪耀着的霓虹大字。南方说:“我可不是来逛你的服装城的。”苏晓虹说:“我又不是要你逛我的服装城。”南方说:“那你停车干什么?”苏晓虹说:“我自己的车,爱停就停。”南方说:“你这不是出租车吗?”苏晓虹说:“我这不是出租车。”南方说:“这就怪了,夏利不是出租车?!”苏晓虹说:“这是我上星期购彩票中奖得的,今晚在街上兜风,不想碰上你这个冤枉鬼,顺便载你一程,你竟赖着不肯下去了。”

南方只好知趣地下了车,顺手将两张10元的票子扔到座位上,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雨里。但他刚关上的车门又打开了,苏晓虹在后面叫道:“拿去,我又不开出租,谁要你的钱!”

雨小了许多。南方踏着街边的石板路朝前赶,一边注意来往车辆,看是否有空着的的士。他清楚这一带是城市的边缘,傍晚过后的士很少。终于从后面开过来一辆红色夏利,未等南方招手,它就吱的一声停在了他的旁边。南方急切地钻进车里。

谁知道竟然又是刚才的苏晓虹。南方说:“我们真是冤家路窄。”说着准备下车。苏晓虹说:“你别下车,刚才是我误了你的时间,我负责把它偿还给你。”

这天晚上,南方在何西屋里待了很久。何西给南方沏了茶,还给他递了烟,而她平时是不让他抽烟的。何西的儿子做完作业后就睡下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何西过去打开儿子虚掩着的房门,把儿子歪在枕边的那顶红毛绒帽抚平,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将儿子搁在床边的那只手臂放进被子里,关了电灯开关。她小声嘀咕着:“十五六的人了,下学期就要进高中了,还这样毛毛糙糙的。”语气里满是怜爱,那份掩饰不住的欣喜跟她眼睛里的波光一样很绚烂。

何西从儿子房里出来时顺手把儿子的房门关紧了,转身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她就披裹着宽大的毯子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脸上泛着红扑扑的光泽,看上去似乎年轻了10岁。她对南方说:“你也去冲一冲吧。”

南方乖乖地向卫生间走去。每次都是这样,何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她的话显得很权威,具有大姐姐的风范,南方总觉得应该照着去办。

等南方从卫生间出来时,何西已经钻进被窝。她说:“来陪陪我。”南方怦然心动了。何西在用她青春犹存的身子等着他呢。何西虽然比他大不少,但她可是一个非常懂得给予和索取的好女人,南方已不止一次两次领受过她销魂的柔情和爱意。南方跪到何西床前,何西从被子里伸出温柔的双手将他的双手逮住。何西望着南方说:“你不觉得我老了吗?你看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南方说:“你没有老,在我眼里你永远年轻。”何西说:“你骗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何西伤感的泪水就从眼里淌了出来,她说:“南方,我们还是分手吧。”

南方有些吃惊。虽然何西多次在他面前说到她已经老了,但从没提出过要跟他分手。南方望着何西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俯下身子,用双唇堵住何西的双唇,要把何西说的话堵回去,他不愿意她说这些他不愿意接受的话。何西的双手从南方腋下抄过来,将他紧紧箍住了。他们就这么重叠着,回到他们曾经有过的感觉里。南方在何西耳边喃喃道:“我爱你,何西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南方这么诉说着的时候,何西一直微合着双眼,那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沉湎于爱的时候,何西总是这么生动。然而最后何西还是将南方从她身上推开了,她说:“你完全可以当我儿子的哥哥,我们这是**,我会遭报应的。”

何西这样说,是因为几天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的心情很乱,好像有一种什么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而这天幼儿园里的事情也没一件不使她烦躁的。她还没进办公室,食堂师傅和营养医师就为订餐的事在她面前吵开了。师傅吼道:“何园长你瞧,小朋友的一份早点,又是牛奶又是卷子又是鸡蛋还要香蕉,我们厨房里的难道有三头六臂!”营养医师当然是讲究营养结构的,她说:“我都是按园务会上定的方案配置的,这有什么错?”何西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皱着眉头说:“这点小事也要吵到我这里来,你们不知道双方兼顾,协调处理?”

刚刚把师傅和营养医师打发走,总务科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急道:“西边那段围墙马上就要垮了,墙外那户居民硬说他的地基原来是延伸到围墙那个位置的,正在用大锄刨墙角。”何西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着总务科长往外跑。

处理完围墙事件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何西想起今天还没到班上去巡视,准备到各班去转一圈。这时大班老师抱着一个男孩从教室里奔了出来。何西知道不妙,走过去一看,男孩的额头上血糊糊的一片。何西便跟那位老师往医务室跑,待医生用酒精在男孩头上一洗,才发现是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起码得缝八九针,几个人便扶头的扶头,抱脚的抱脚,将男孩紧急送往医院。

站在手术室外面等候医生给男孩缝针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从何西的心底冒了出来。何西觉得这种预感好像是从昨晚未说那句要遭报应的话之前就有了的。其实,她最不想说这句话,她的内心深处不愿跟她相恋的人分手,虽然她最后还是狠心地赶走了人家。这样的结果,使她感觉非常痛苦,整晚都无法平静,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罗云汉天快亮时才回到家里。也许罗云汉以为何西没发现他,他轻手轻脚的,那样子简直就像一个幽灵。罗云汉说去外省收烂账至少去十来天,不知为什么昨天才走今早就回来了。何西并不知道罗云汉是在外面打了一天一宿的麻将,因为赢了钱高兴,特意回来看看儿子。罗云汉没理何西,他进了儿子罗东的小屋,罗云汉虽然在外五毒俱全,但对儿子却还看得重。罗云汉走进小屋时,罗东已穿好衣服。罗云汉就从打麻将赢来的那把票子中抽出两张大钞票塞进罗东的衣袋。

罗云汉正准备离去,忽然瞥见了床头柜上那顶红颜色的毛线帽,这是何西照着《针织大全》上的式样给罗东织的,罗东特别喜欢,天气还不是太凉的时候就拿了出来。罗云汉拿着小红帽瞧了瞧,扣在罗东的头上,还顺手在帽子上轻轻拍了拍,这才转身幽灵般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幽灵!何西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罗云汉的影子,好像这个影子会像鹰一样把儿子掠走似的。此时,医院门外有小汽车的喇叭响了一声,接着儿子学校的校长和罗东的同班同学向立军出现在走廊那头的楼道口。

何西的腿一软,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她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南方再一次邂逅苏晓虹,是在去医院看望何西的途中。苏晓虹的夏利迎着南方开过来,到了南方面前就吱的一声停住了。苏晓虹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喊道:“阿南,我们又见面了。”南方向她笑笑,说:“你好!”苏晓虹说:“你去哪里?我送送你。”南方说:“不麻烦你了。”她说:“别客气,上来。”车门已经向南方打开。南方推辞不了,便乖乖上了车。

南方对几天前自己的遭遇有点不解,就问苏晓虹:“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到你车上?我从前并不认识你,而你又不是开出租车的,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苏晓虹扑哧一声笑了,说:“你不认得我,并不意味着我也不认识你呀。”南方感到意外,说:“你又怎么认识我?”苏晓虹说:“这个问题就这么重要吗?我看我认识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南方没再寻根究底,所以至今他还不知道苏晓虹是怎么认识自己的。他想他们当记者的,免不了要抛头露面,被人认识也许并不奇怪,而且苏晓虹说得对,她认识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苏晓虹就送南方到了医院。南方正要跟她再见,苏晓虹却说:“等等,我跟你一起进去。”然后钻出车子,追了过来。

南方和苏晓虹走进病房时,何西正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她的脸色苍白,目光直直地停在病房的某一个角落里,而那个角落里什么也没有。南方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瞧了许久,他想在那里找到正常的悲伤与痛苦,然而没有。那张脸除了苍白还是苍白,这让南方非常难受,比在那上面看到悲伤和痛苦要难受百倍。南方差点要流泪了。何西怎么会这样呢?她脸上竟然连悲伤和痛苦都褪了色。

那张苍白的脸曾经多么生动、迷人。南方跟教委的领导采访幼儿园达标升级情况时认识了何西,当时何西很得体地烫了个小波浪,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年龄。何西不是那种很漂亮、时髦的女郎,却有一种极优雅的风韵,让人感觉温馨和安全。当时南方心上就动了动,暗想,他企盼着的不正是这样一个能给予自己温馨和安全的女人吗?南方觉得他跟这个女人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近得没有任何距离,而且他敢肯定,何西也有同感,尽管她不动声色。

南方和苏晓虹试探着跟何西说些什么,何西却很难得有什么表示。偶尔开口,说的话也毫无头绪,她只字不提与儿子罗东有关的事情,仿佛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个儿子。

何西不提儿子,却偏偏说自己有一个女儿。何西望了望南方和苏晓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这使南方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何西还有一个女儿。南方想,何西受的打击太大,神志不清,说些无根无据的事,也许一点儿也不奇怪。

苏晓虹却对何西这个无中生有的女儿很感兴趣,她对何西说:“你女儿一定跟你一样漂亮。”何西便来了劲,说:“我老了,但我女儿年轻,花儿一样,能不漂亮!”苏晓虹说:“她多大了?”何西说:“二十岁了。”苏晓虹说:“你真幸福,女儿都二十岁了。大概高中毕业了吧?”何西说:“已上大学了。”苏晓虹伸出手,把何西的手握在掌心,说:“祝贺你,我一定要买束鲜花送给你。”何西说:“你应该送给我女儿。”苏晓虹说:“对,应该送给你女儿,是她考上了大学。”

看见何西变得高兴了,南方和苏晓虹倍觉欣慰。是呀,何西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女儿,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够高兴,能够因想到自己有一个女儿而高兴。

但何西旋即又由喜转忧,脸上忽然蒙上了阴云,目光也变得迟钝了,那目光散散淡淡投向对面的墙上,久久没有转移。南方和苏晓虹不知如何是好,弄不清她的这种目光究竟代表一种什么含义。

良久,何西嘴里又吐出一串字音,她说:“她怎么没来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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