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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静静的,只隐约听见远处的蝉声,有气无力的样子,连洒在地面上的阳光也是迷朦的,恍惚让人有着身陷梦境之感,牧倾萍的笑容是那样的寂寞,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动作,都无一不是寂寞的,就连刚才说话的语调里也有着些许并不明显的幽怨,在叫‘韩烟’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与声音都是那么地自然,言语之间的亲昵也并不掩饰,沈韩烟面上微微一滞,神色有些低沉,看着牧倾萍明显有失望之意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忍,既而低目看向手中的茶盏,道:“……我知道,只是,你我到底男女有别,除了骨肉至亲以及幼童之外,你可以送香囊的男子,只有北堂一个人,至于赠我此物……终究还是不好。”
隔着珠帘向外看,因为珍珠泛着淡淡微芒的缘故,就好象是隔着一层雾气,牧倾萍微微失神,不觉也有些痴怔了,良久,她无声地笑起来,幽幽一声叹息,然后略一迟疑,半带着轻笑道:“你总是这样……”说话间拢了拢袖口,深深凝视着沈韩烟,然后沉默着低下头去,声音略带一丝伤感,道:“你待他的心意我自然不是不清楚,只是……”一双杏眼静静抬起望着青年,同时咬一咬润泽的红唇,迸出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目光也变得恬静而明亮,轻轻唏嘘:“……只是,我待你的心意,其实未必就比这个少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不是?”
午后的日光亮得有些过分,明晃晃的光线洒在牧倾萍的脸颊上,照得肌肤透亮,如同白瓷一般光润洁净,露在衣外的修长脖颈也有着十分柔美的弧度,沈韩烟无声地站起身来,去给窗下金架子上面拴着的一只蓝鹦鹉添上食水,修长的身影被白衣衬得略略显得有些单薄,却丝毫不减那种含蓄的韵致,一只手用银勺舀了黄澄澄的上好小米,声音有些低沉,平静道:“倾萍,我这一生,早已在十多年前就归了北堂,一丝头发,一片指甲,一根手指,都写着他的名字,而不是我自己的……你应该明白,别傻了。”牧倾萍这样一听,神情便凝滞了,下意识地伸手扶一扶鬓角上的珠花,偌大的殿中静得可以听见鹦鹉脚上细细的金链所发出的轻微响动,牧倾萍停了停,忽然嘴角就蕴起了一缕似笑又似无奈的影子,点一点头,婉声道:“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傻的,我长到这么大,在嫁进青宫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事情,家里父母哥哥都让着我,宠爱我,养得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只是,纵使我有时候很娇蛮任性,什么都不缺,可是我真正很在意的东西,其实不过是那一点不多的真心实意。”
沈韩烟沉默下来,直到金架上的鹦鹉啄了一下他正在往食碗里添小米的手,他才回过了神,摇头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止住不再继续,牧倾萍忽然启唇一笑,笑容灿若春花,一双眸子清动如水,银牙却轻轻咬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光滑的裙面,神情算是平静地道:“韩烟,你这个人啊,为什么从来都不为自己想一想?你是一个人,是属于你自己的,为什么你却好象从来不在乎自己?”牧倾萍眼波微转,一双雪白的手安静地放在膝上,轻轻捏着腰带上拴的一块玉玦,似乎再也忍不住,手中的美玉忽然被重重一捏,既而抬起头来,凝视着窗下沈韩烟缥缈如一抹淡淡云蔼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与他如今这个样子,便真的是情深意重么?或许你对他的确感情深厚,可是他,却又究竟怀着几分真心,几分情意?”
牧倾萍的这番话不能说不尖锐,就连发髻上垂下的流苏都在不住地摇晃,沈韩烟听了,静一静,在微微怔忡的一瞬之后,蹙眉沉吟,但终究不过是瞬间的停顿,很快却又已经转回了如常的神态,清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极浅的冷静之色,随即淡淡一笑,彼时夏光灼灼,火辣辣地照进殿内,拖得四处长影横垣,沈韩烟的身影于光线中平添了一分挺拔之态,肌肤在日光下有一种透明的白,微微展颜,平平道:“……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只是,那又怎么样?”牧倾萍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水葱似的指甲,手指紧捏着腰上的丝绦,好象要将其捏得更服帖一些,眉目之间蕴着的无奈与苦涩也更浓更甚了几分,道:“你总是这样护着他,不在意自己……可是你怎么也不想一想,虽然你对他有情有义,而他,却可真的算是你的有情人么?”
牧倾萍说着,犹不怎样,沈韩烟却是回头朝她粲然一哂,负手在身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北堂他一向三心二意,生性风流,男男女女经历过的更是数不清楚,对我也未必说得上就是情深意重,更谈不上忠贞……但是他既是生在北堂家,那就与其他人不同,即便他要这天下美色,亦是予取予求,没有人可以要求他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随他的意。”青年说着,轻叹道:“对他来说,儿女情长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调剂。”
暖热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摇曳的光影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牧倾萍微微颤抖了一下,忽然就觉得有些冷,其实沈韩烟说的这些话,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的,可是不清楚为什么,一想起这些冷酷的现实,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尽的伤怀之意,就如同眼看着花儿渐渐凋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般……牧倾萍的双眼似一汪湖水,盈盈生波,心下却是微凉的,片刻才道:“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半晌,忽然起身,慢慢走向沈韩烟,等到来至对方面前时,才停下了脚步,眼内蓄着淡淡的情意,盈然立于青年的身边,轻抿着红唇注目于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待到顿了一瞬之后,才叹息着一笑,隐隐露出一痕雪白的皓齿,道:“……韩烟,其实你知道么,我现在,忽然很想有一个孩子。”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牧倾萍轻声喃喃着,此时正是薄衫淡裙的酷暑时节,窗外百花开得如锦如霞,连花香也是过分地甜腻着,一派繁丽的景象,暖热的微风徐徐吹进殿中,那种浓郁的花香被风裹入,缭绕在衣鬓之间,缠绵不去,牧倾萍衣裙轻薄,隔着软滑的衫子,甚至能够真切而踏实地感受到阳光的热意,她抬首望住沈韩烟,声音却渐次低微下去,苦笑着道:“我的长平殿很大,大得让我觉得空旷,一到晚上,就格外觉得空荡荡的,而白天却又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日头怎么也不动,无论是做什么,都打发不了辰光……”
牧倾萍的声音当中透着掩饰不去的深深寂寥,沈韩烟眼内的沉静烁了烁,微微动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牧倾萍却已经继续道:“我想要个孩子,韩烟,我已经年过二十,再不是小女孩儿,也需要一个孩子了,如果有个一男半女可以在膝下抚养,也能为我排遣许多寂寞。”她晶亮的水眸在青年的面容上轻轻一掠,目光当中纠缠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动,似乎正在鼓起勇气,半晌,才满是希冀地道:“韩烟,给我一个孩子罢……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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