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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家为这事反复争执的时候,一天夜里然然竟偷偷喝下半瓶敌敌畏,并写下了给狄小毛的一封“绝命书”。在县医院的病房里守了两天,看着然然那如墙皮一样苍白的面颊,狄小毛心里升起了无限的爱意,他第一次感到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儿啊!他一次次吻着她失血而干裂的唇,泪水刷刷地直往下淌,那亲吻就和着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然而,此刻他该怎样面对默默地站在他面前的然然呢?
他们一前一后,谁也不看谁一眼,默默地走出村,来到村前那一溜六棵大白杨下。
天黑下来,这里更是漆黑一片,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然然大概在折树枝,一节一节地响。狄小毛把手指抠进斑驳的树皮里,也一片一片使劲地抠。
起风了,正在芽的树枝出哗一一哗——的一片响。几只乌鸦吱楞一下飞出老高,呱——呱——地叫起来。
你,还没有结婚?
他的声音有点颤,一出口便被风吹走了。
我,在等你。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又像一条条的树枝抽在他身上。
我不是给你写了信,你没收到?
收到了。我把它撕了。我忘不了,也不相信。
他嗓子干,实在说不下去了。可是,狠一狠心,依然坚定地说:我爹不是已退了帖子?
没有,爹不像你。
好哇,她居然没过门就喊“爹”了!狄小毛的头嗡地就大起来。爹也真老糊涂了。去年夏天回来,他已经大闹过一回,爹也是点头答应了的,想不到现在还没退?在京城里过了四年,他的心早已远离了这块土地,有了无数的梦想和憧憬,无论思想和情感都再也不可能和眼前这个热扑扑的女孩子沟通了。
他的思绪急剧地飞转,想到筱云,想到那幅珍藏的写画像,想到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无边追求……不!不能!说什么也必须离开这里,如果按卢卫东的设计一步步走下去,如果再娶了这么一个没文化的村姑,他的未来还能够怎么样呢……
然然已一头拱到他怀里,丰腴的身子就像一块热水里捞出来的布,紧紧地捂住了他,憋得他喘不上气来……但他依然很清醒,残酷地克制着自己,终于猛地推开了她:
不要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登记结婚了。
不!不可能!你骗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然然不顾一切地叫起来。
而他,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去。
这天夜里,狄小毛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枕头上落了好大一片头,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公社。等进了公社办公室,人们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劲儿笑,他才现上衣反穿了,两个口袋吊在外面。
琐碎而无奈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虽然是大学生,写公文、写材料竟侍候不了卢卫东这个小学生,每次都要修改好几遍。听到安徽一些农村包产到户的消息,狄小毛兴奋地告诉卢卫东,谁知只赢得一通训斥。市场上煤炭紧张,他提议公社也建一个煤矿,卢卫东也认为他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在卢卫东的安排下,狄小毛只好跟着一位副书记去各村跑,名日下乡。眼看着就要开犁下种了,全乡分了南北两片,他们去的是北片,主要任务是落实种植计划。每到一个村,把几个村_f部召集起来,讲一通今年的种植计划,要几个数字,便又到另一个村。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跑完散落在沟沟岔岔里的大部分村子,又返回了公社。
夜风呼呼地吹着,躺在公社石窑洞的土炕上,盯着黑乎乎的窑顶,他心头的沮丧达到了顶点。给筱云的信写了撕,撕了写,始终也没有寄出一封。然然几次来公社找他,他总是躲在窑里不见,一直望着那凄凄的背影远去……筱云的模样一天天模糊起来,正褪成一个幽幽的梦。听人说狄臣老汉病倒了,躺在炕上依旧大骂儿子悖逆,吓得他一直不敢回家……那些天,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堵沙垒的墙,一片片剥落着,很快就要轰然倒塌了……
几天不见,卢卫东突然像变了个人,情绪变得特别激愤,进进出出不住地训人。狄小毛悄悄地一打听,才知道就在这几天,不知是从哪里刮来一股风,南片的几个村子开始偷偷地开黑会,要把耕地分到个户耕种。听到这个消息,卢卫东惊呆了,立刻感到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态,他一方面命狄小毛给县委写紧急报告,一方面把几个村的支部书记叫到公社,召开了紧急会议,并把几个挑头的农民一绳子捆到公社,说是办学习班,实际上关了禁闭……那一天,狄小毛正痛苦无奈地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卢卫东忽然急急惶惶跑进来,粗声大气地说:快!快!把会议室打扫出来,再倒点水,地委杨……杨书记来啦!
地委书记……一听这几个字,狄小毛的头脑嗡嗡地一声响,只感到眼前一片黑,似乎连腿都有点悚了。
大学毕业,来了公社近两个月,他见的最大的官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谦之,一个头稀疏的小个子。据说这人是从地区下来的,人不齐楚,但来头不小,连卢卫东在他面前都点头哈腰一口一个是。张县长来细腰公社蹲点,指导公社的公粮收购,直把每户农民都闹得米空面尽、鸡飞狗跳,才不无遗憾地回城去,因为去年的收粮任务依旧没有完成……突然问,居然来了地委副书记,那该是多大一个官儿哟!所以,许多年之后,多当有人问起他那时的经历,狄小毛总是笑而不答,就像一些歌厅小姐不愿回答人们的关切询问似的。
不等他把尘封的会议室收拾出来,几辆上海车已驶到院里,在一伙干部的簇拥下,这位地委副书记已气宇轩昂地走进来。望着那一头纹丝不乱的黑,一身深蓝色涤卡中山装,特别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大方脸,初出茅庐的狄小毛突然感到一阵迷茫,这不是在他们村蹲了一年点的工作队长杨旭吗?那个一天到晚和他瞎拍瞎聊、和和气气的大个子,居然就当了地委副书记?他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做,只好一步步后退着。叭地一声响,他把一个玻璃杯撞到地上,全场的人顿时都惊呆了……卢卫东抢前一步,一边用脚拨拉开玻璃碎片,一边阁凶地瞪狄小毛一眼。
………【脸蛋漂亮有啥用】………
186。脸蛋漂亮有啥用
杨旭坐下来,平摊开双手招呼大家坐,特意看了看手足无措的狄小毛,却似乎没有认出来,只用充满长辈慈爱的目光扫了一下,嘿嘿地笑着说:小伙子,你也坐呀!呆愣着于什么,怕卢书记给你处分?
狄小毛记不得当时曾说什么或什么也没说,只慌忙拿来扫帚、簸箕,急急火火打扫着,不小心又把手指划破了。他顾不得疼,赶紧拿过记录本,一边揉手一边捕捉着从杨旭那厚厚的嘴唇里流出来的每一个音符。
在杨旭不高但很有力的讲话中,卢卫东始终低着头,一副倔强的气鼓鼓的样子。直到杨旭讲完,他才抬起来,口气很生硬地说:杨书记,现在不是我们不让分,而是许多农民不同意,他们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黑夜退到解放前,这不是全面复辟资本主义吗?而且,到现在为止,地委、县委也从来没有下过一个正式文件,将来上级追查起来,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是吗?杨旭的目光严厉又飘忽,在一屋人的头上划过,又落到卢卫东那张黑红的脸膛上。
陪同的县委副书记席虎山面无表情,掏出一支大前门烟来,在桌子上颠了颠,嘶地点燃了。
这时,狄小毛忽然忍不住低低地说:这要看怎么说,除了几个村干部,谁不愿意分开来干……
旁边的人忙扯他的衣角,谁知这话已被杨旭昕到了,立刻笑一F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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