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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爹的讲述和七奶奶的讲述有一点不同,可能是因为时间上的误差,导致他们前后看见的情景有了出入。尽管事情过去多年,但现在联想起当时的一幕,还是让人感觉诧异,隐隐间头皮发麻。
"爹,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爹摇摇头。
当时狂风大雨,气氛本来就有些异常,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爹心里只想着护着母亲还有将要出生的我,立即拿起屋子墙角一根长棍子朝屋顶上用力的捅,然而那个正在一点一点朝屋里爬的人如同一条透明的影子,长棍没有任何阻碍,穿体而过,爹立即迟疑了。外面暴雨惊雷,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屋顶上响起一道炸雷,探到屋顶裂缝的长棍陡然带下来一缕劈啪作响的电芒,顺着棍子直直的蹿到爹手上。那个时候爹还年轻,没有现在的沉稳和本事,被棍子带下来的电芒直接打到了窗户外面,随即昏了过去。
"我被甩到窗外,破窗而出的时候,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心里着急,但又控制不住。"
爹被甩出震昏的时候,可能也是我刚刚来到世间的时候,他昏在大雨磅礴的窗外,等到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白天的事了,爹醒过来,狂风暴雨已停,整个小盘河村被一夜大雨冲刷的不像样子,家家户户都在修房,我们家也像是要被冲垮似的,但是初生的我很健康,活泼有力,爹刚做父亲,一看见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小心翼翼的抱着不肯松手。看得出来,爷爷也很高兴,只不过他深沉惯了,很少会流露强烈的情感,爹忙着照顾我,爷爷就跑去动手修房。
"当时是你降生还不到一天时间,我就在床边守着你和你娘,你娘的身子虚,我寸步不离。"爹道:"自己的亲儿子,那儿有不爱的道理,但是守了一会儿,你就直直的望着我,眼睛里都是泪。"
初生的孩子不会别的表达方式,唯一的表达就是哭泣,爹当时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我饿了倦了,然而在他轻轻伸手想要抚慰我的时候,我骤然就清晰的说了四个字。
"我说了什么?"
"追悔莫及。"爹看看我,道:"事情过去二十年,但我一个字都不会记错。"
一瞬间,我迷惑了,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听着爹的讲述,突然又想起当时在河底那道石门后面见到七门老祖爷镇井的真身时,它们身上的血迹淌落而汇聚出来的几个字:你知罪否?
我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然而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这个错误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我继续询问,但是就是刚刚出生的时候奇迹般的张了一次嘴,之后,我就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吃吃睡睡,哭哭闹闹,无惊无险的慢慢长大,爹本来还很疑惑,私下跟爷爷说过这个,爷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总归是有违常理的事情,他怕我知道了以后会有心理负担,所以当时就嘱咐过爹,不许他把事情透露给我。
我和爹在一旁聊了很久,不经意间,守在屋子外面的几个人骤然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赛华佗从屋子里走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对我们招招手:"醒了!"
一句话立即把我从交谈带来的沉思中拉了出来,当时什么都不顾了,拔脚就冲向屋子。病榻上的老鬼一反常态,身子在不停的轻轻发抖,赛华佗转身扶住他的手背,在后心的位置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顿时,老鬼猛然睁开眼睛,张嘴吐出一小口已经淤的发黑的血。那口黑血吐出来,他整个人像是清醒了很多很多,目光里初开始有些茫然,然而望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身影,老鬼的眼睛渐渐明亮,他能认得出这些曾经认识的人。
病榻前有他的儿子,有他的孙子,但是老鬼命苦,他镇河时,庞狗子尚小,更不要说后来才出生的弥勒。这应该是他们祖孙三代第一次正经又正常的会面,相比之下,我这个不姓庞的人,跟老鬼接触的时间倒比他的儿孙更多。
老鬼的目光最终投射到我身上,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期盼,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昏睡了有多少天?我已经不记得,老鬼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皮包着骨头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他一头白发白胡子乱糟糟的,那双眼睛看似明亮,但明亮之后,是一种难以觉察的萧索和黯淡。我的眼睛立即被一片水汽笼罩住,这还是昔日一声大喝震退百邪,三刀六洞面不改色的老鬼吗?
"长门......"我紧紧抓住老鬼枯瘦如柴的手,再多的话,我说不出口了。
"有没有到极西去?有没有找到生死山的那棵树?"老鬼很激动,但是他一心记挂着那件事,记挂着被困在乌苏木里的庞大,苏醒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我该怎么说?我不忍欺骗他,但是如果实话实说,他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吗?他拼死逃回来,把讯息传递给我们,就是希望乌苏木里的庞大能够得到解救,可是现在......
我这么一犹豫,老鬼立即察觉出了什么,他的眼神猛然一滞,舌头上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直过了很久,他才颓然靠在床头上,喘了口气,道:"水娃子,说吧,说吧......"
老鬼一旦苏醒,关于庞大的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我定定心神,缓和着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我知道,庞大这一次绝对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为了让老鬼能够稍稍宽心,我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告诉他,庞大下落不明。
谁都能听得出,这是安慰人的话,老鬼听完之后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上数都数不尽的伤疤,那一刻,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好像瞬间无影无踪了,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庞狗子和弥勒一起涌到床边,祖孙三个一刹那间都泪流满面。
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闷又让人伤感,老鬼扭过头,把眼角的老泪擦掉,抬头望着我,道:"水娃子,给我喝口酒吧。"
我转头看看赛华佗,他想了想,对我点点头。我拿了点酒进来,屋子里其他人知道我们有话要说,先后退了出去。老鬼微微抿了口酒,似乎在体味那股辛辣和苦涩的味道,我在旁边把他昏睡之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有看走眼,你这个娃子,是要做大事的。"老鬼的语气变了,变的和爷爷那样低沉,似乎经过一场生死磨难,心性中的暴躁全部内敛起来,再也不和过去一般一开口就自称老子老子,他伤感但是又有些欣慰。
"长门,咱们七门里的事情,能不能对我说一说?"我想着,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正当壮年,我和弥勒也渐渐长大了,七门以后的责任,我们会承担,老鬼已经不堪重负,该交代的事情,他是得跟我们说说。
"是该说说了。"老鬼可能不打算再把我当孩子看,但是他当年去镇河的时候还很年轻,庞大是他的父亲,却不可能把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告诉他。
"长门,什么是天崩?"
"天崩,那只是个称呼,七门故老相传,只要大河不稳,前后四五年时间里,必然会有一场滔天的大难,那场大难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不清楚。"老鬼道:"娃子,你知道当时我一出河,就带着你去找七门老祖的断手是为了什么吗?"
七门的断手在各家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但是从老鬼他们那一辈乃至再向前追溯若干年,断手好像一直是一种信物般的东西,从来没有派上过真正的用场。
"我们七门的老祖爷,是这条大河的护河神,河底有些东西,常人见不到,只要不是到了真正天崩的时候,那些东西永远不见天日。"
据说,河底有什么东西,七门的老祖爷很清楚,那些东西可能存在一种特殊的加持,只有带齐了七门老祖爷留下的断手,才有可能真正的靠近大河河底,去目睹河底的一切。七门七家,各持一手,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断手不齐聚。
老鬼能知道的,并不是绝对的秘密,但是这个信息让我精神一振,断手可以凑的齐,那就意味着可以彻底的下河去一探究竟,看看河底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心里还存着一个难以揭开的谜题,子辛,这个称呼又代表着什么?别的人说不清楚,但是老鬼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七门的长门,他会否知道?我想了想,把事情对老鬼讲了,他的面色微微一变,道:"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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