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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两千骑相比于万数之上,胜过跳江鱼数目的凶顽步卒,一时溃不成军乃是情理之中,初看时只觉受伏,无非是胥孟府步卒人数过多,逼迫得王庭的两千骑难以回转,而在已然看清藏于此事背后推手的木隆科看来,虽已是奋勇杀开条缺口,却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青面鬼历来是心狠手黑,比起罗刹鬼时常率军冲阵,大多是把持北路壁垒内的种种事,囊括调集人手部众,依据胥孟府兵势好生经营这壁垒处的大事小情,但如要论其手段与治军法子,则能称得上酷烈。尤其是那等有所违逆或办事不利者,壁垒城头相隔一阵,动辄就要悬上两三颗脑袋,直至在冬时冷风下挂得冷硬萎缩,才是亲自挽弓将其射下。
有初来乍到,自姑州渌州或是流州白楼州的新卒,才到北路壁垒处,最先听闻的名声,往往并非是频频率军冲阵的罗刹鬼名声,而是这位把持军中大权的青面鬼,不单单是因此人乃是北路壁垒主帅,更因其最是阴狠的手段,可称得上是叫人闻风丧胆。
毕竟罗刹鬼最多不过是因战事不利,当场依军规诛杀犯过错的兵卒,而青面鬼则是有不晓得多少招式,能叫人生不如死,即使是在身死过后,尚要将残尸高悬城头示众,不得安宁。
容不得再琢磨太多,木隆科率聚拢而来的残部突围,略一环视就能估摸出现如今所余的人手,略去
尚在重兵围困中的数股骑甲,眼见脱困极难,纵是木隆科有心前去搭救,然而却是容不得再有半分差池,故而哪怕拼着自断一臂,也需率领剩余的零散骑甲先行突围,倘如是韧劲足些,没准搬来救兵时,尚能救下几位袍泽。
两千骑陷落围困足有七成,眼下汇聚到木隆科周围的,亦不过是三五百骑数目,更是有大片胥孟府步卒,知晓此地撑起火把,大多乃是军中将帅所在处,纷纷悍勇而不畏死,犹如浪潮洪水似向木隆科方向涌来,期间即使是有几股数十骑的王庭骑甲上前要替木隆科争取些突围脱困的喘息空隙,可依然很快就淹没在无数白衣银甲内,不曾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莫说是渌州北境壁垒中的兵卒,不曾听闻或是见到过这等通体白袍,皆着银甲的胥孟府精兵,哪怕是时常向其余两处散步消息的中段壁垒中,也从来未有书信线报,提及胥孟府有这么一支来去似风,人人身手皆是高明,乃至于有些夸张到能敢以步对骑的骁锐步卒。纵然是杀敌本事不敢搁置半点的木隆科,杀开一线缺口,同样是耗费不少周章气力,何况是这片步卒近乎每六七人中,必有持镰枪专挑马腿下手的棘手者,却是使得这一整支王庭铁骑处处掣肘。
在铁骑雄冠天下的大元战事中,特地训出一支的步卒外出征杀,本就是毫无道理的事,奈何胥孟府那位
病书生偏偏就这么做了,且这支步卒最是擅长短兵接战,气势如虹,浑然不弱于铁骑半分,乃至凭各路手段,却是在这等贴身死战时,牢牢摁住铁骑长处。
溃骑沿这道奋力拼杀凿出的缺口,朝壁垒方向退去,沿途扔下无数人马尸首,更是在此番突围时节,不少马匹铁骑因周遭灰暗不清,遭鹿角绊索伤了马匹,遭随后赶至的胥孟府步卒近乎不耗吹灰之力斩杀,更有那等负创躺倒在雪原中的骑卒命丧于马蹄下,生生跺成一滩血泥,一时人喊马嘶,有马匹负伤断腿砸落到厚雪中的沉闷响动,有凑近拉弓,箭簇穿破甲衣时裂帛声,更是有成片步卒银甲相碰响动,与近似山呼海啸似的杀声通彻四野。
战局行至如此,大势已去,早已无什么死战的心思,往往以成群冲击敌阵,引得地动山摇的铁骑,今日都不约而同觉察到平日已然忘却的滋味,怖惧二字沿着两军绞缠的雪原,人喊马嘶与血气呛鼻滋味,一并从甲胄末端攀升到胸口处,死死攥住每位王庭骑卒的心脉。
强如刘副官,先后在
收复渌州时节厮杀大小二十余战,跟随青面鬼提兵先登渌州北路壁垒,眼下在这等惨状瘆人的场面下,都是一时有些错愕慌乱,却是被浑身浴血的木隆科单臂摁住肩头,吩咐其在前开路,而殿后策应这等涉险举动,却由自己一肩挑之,只需携兵马夺路狂奔
,不消多少时辰就可赶至壁垒前。
三五百残存骑卒艰难挣脱围困,而身后步卒却并未穷追猛打,只分出一支约有千余数的步卒在后追赶,甚至在刘副官引兵挣脱出这方泥潭之后,除却数茬鹿角绊索外,几乎就没遇上什么拦截,遂快马加鞭冒雪向后退去。
而殿后的木隆科却是心知肚明,凭胥孟府历来在这位书生的手笔下展现出的战法,力求必杀,却断然没有什么见好就收的说法,既然是这万数步卒不肯紧追,则必定是有其余的后手,可怎奈何被占去先机的王庭铁骑已是暴露在明处,哪怕是猜测出胥孟府仍留有后手,却是猜测不透这段去往北路壁垒的路程,还藏有多少杀招。
果不其然,残部回撤堪堪十里,王庭铁骑身后大约几百步远近,就有追兵踪迹显露。
倘若是唐不枫在此,八成会一眼认出,这些位黑巾遮住口鼻的铁骑,同当初围追堵截自己的那百骑极为相似,除个个膂力惊人之外,更精于骑射,如唐不枫这般身手与骑御本领,仍旧是在这百骑手下吃亏,险象环生,但凡是不曾入修行道的,早就够死上百十来回,甚是棘手。修行道中的唐不枫尚难以抵挡阻拦,又何况是正值溃败的王庭三五百数的骑甲,这些位挂良甲骑良驹,更是以逸待劳许久的胥孟府铁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者距离缩短到百步远近,刻意不与王庭骑甲
贴上近前,而是始终保持百步吊射,以箭羽压制拖延奔行。
居末尾殿后的木隆科很快就察觉到,残部奔行放缓,自是有骑卒将消息传到木隆科耳中,先前射出两拨箭羽,随两千骑同出壁垒的那百十号精于骑射的青面鬼亲部,始终不曾退去,而是领先残部一截,眼下竟同样是施展起骑射功夫,将箭簇射向往日同袍。突生变数之下,前军登时就有数骑落马身死,不得已之下刘副官只得是令分出些许相对擅射的骑甲开路,同那百十骑对箭,一来二去,后撤就放缓下来。
刘副官的举动,在寻常时候来看,如何都不算错,此消彼长之下,仅存的三五百骑能否有活口行至壁垒城下传信,都是不见得,却不如先行稳住阵脚驱离这些位擅骑射的骑卒,再做打算。而木隆科却晓得,此时此景,胥孟府如此数目的兵甲调动,自然是拖延得起,而己身王庭残部却是拖不得,既无人前往壁垒处通禀敌情,倘如是胥孟府猛攻壁垒,自是要平白生出许多乱子。
很快连番吊射之下,王庭兵马虽是在木隆科命令后加快奔行,可眼见得前后弓弦震响几声,就有零星几骑跌下马去,纵然不曾伤及要害,被马匹拖行几十步后,同样是留不得多少生机。
而眼下最为至关紧要的,便是将胥孟府埋伏在壁垒外一事传入北地壁垒,如此即使是青面鬼罗刹鬼有所异动,依
旧能够趁此时先行传递情势,确保壁垒不失。
连番血战之下,木隆科盔缨都已满是血水浸透,衣甲甚至马鬃都是朱红一片,全然瞧不出衣甲底色,可仍旧是殿后拦截四处飞射雕翎,周身负伤多处,却依旧咬牙死战,甚至主动放缓马匹,相隔几十步以梭镖伤人,硬是牵扯住许多胥孟府追兵。照此局势,两千骑大抵是要折损去绝大多数,但将消息送至渌州壁垒,却并不是一件难事。
直到前军猛然停下,木隆科抬起眼来看去,才登时心如死灰。
开路的刘副官连人带马,被不知蛰伏于何处的数十位黄衣壮汉砸得扭曲,甚至马头险些当场炸碎。
这数十位黄衣的壮汉突兀拦在王庭溃
散的余部身前,甚至未曾有什么动作,只是握拳埋低头颅,撞上来不及收脚的奔腾战马,竟只是浑身动摇一瞬,身形受战马抵退几步,反观王庭骑甲,竟有数十骑先后当场撞死,口中喷出大口血水,大抵是五脏六腑都当即碎裂开来,乌黑血水四溅,甚至这其中身手最是高明的刘副官,一声未吭身死当场,连人带马被撞断满身骨头,松松垮垮堆到原地,遭那些位无端出现的黄衣力士抬手清退。
终于这渌州壁垒外一场必杀之局,显现出其最后一道峥嵘爪牙,饶是凭木隆科看来,眼前这些位黄衣力士绝非是那等寻常练家子,修行过什么高明内家硬功,而是近乎实
打实都逾越五境,转而踏足天下独一无二的修行道。
于是这位曾在渌州以西冲杀大小数十阵的武夫,终于长叹一口气,反而很是释然,那张木讷脸上都浮现出些笑容来。
随后跃马挺枪,竟是无异于赴死那般,率残部冲杀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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