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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西叔叔你算了吧,自己都在斜道上窜,居然要我走正道。”
“小蜂,没大没小!”洪雨厉声说。“看我收拾你。”
柳西说:“算了吧洪姐,小蜂说得没错。”
大家就都笑起来。
雷鸣电闪,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密集的雨柱,在马路上溅起惨烈的白光,一片片此消彼长。
丁爷呆呆地看着门外:“有日子没下雨了。”
一辆大林肯在门外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男子,冲过厚厚的雨帘进了小饭馆,雨水在他的西服上缚一层黑亮的光。他叫高明。小蜂曾经提醒过柳东——这一段时间有个老兄,小蜂说,我估计是看上我妈了,有事没事的一坐就是半天,柳东叔叔你要把细点。
洪雨上前招呼高明:“高哥,这么大的雨你看你,坐,坐,今天的芹菜有些老,没办法,我知道你好这口,跑了几家菜市,芹菜都老,要不换点儿别的?”之周到,之殷勤,一边娉娉婷婷拎过来啤酒和玻璃杯。
“没事儿,就是芹菜了,它再老,还能比我老?”
柳东斜着眼看高明,什么菜不好吃,吃芹菜,日怪得很。那家伙喝啤酒的样子更日怪,只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玻璃杯,另三枚手指很妹气地张扬开来,人世间什么样的品种全有!
外面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电视里有个傻瓜正在报天气:今天晚上,晴转多云……有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吗?你哪怕看着天气报呢,现在下雨……这样柳东就更生气了。
高明吃得喝得很慢,柳东比他更慢,他要和高明耗到底。总之洪雨的身段更好看了。从前柳东喂过一群鸭子,放学回来就用一根竹竿把鸭们赶到府河去觅食些鱼虾,鸭们小时候通是黄绒绒的一团分辨不出公母,渐渐地鸭们长大了,那些公鸭出落得尤其漂亮,苹果绿的孔雀蓝的羽毛,在阳光下灿烂夺目,它们在河里扎着猛子,忽闪着翅膀,向母鸭子炫耀自己的一切。如果说洪雨也是一只母鸭的话,高明的挺括西服,从容风度,堂堂仪表和那辆泊在雨中的大林肯,那是何等样辉煌的羽毛!而柳东有些啥?电视电影中的好姑娘,都不是嫌贫爱富的。那些写戏的傻瓜懂个球,他们该去看看柳东的鸭群,看那些温温顺顺撂腚的母鸭子。
柳西拎着一塑料袋死耗子从灶间出来,身后是欢天喜地的小蜂。那个小东西把高明的来头告诉柳西了,柳西看高明的眼光就有些阴沉。柳西是个看上去俊秀挺拔的美男子,眉宇清秀却英气勃勃,脸上线条版画似的阔直清晰,浑身肌肉发达,旁人无论如何不能想像他和那个猥琐地弓着背,满面迷茫的柳东是亲兄弟。
柳西把那袋死耗子往高明的餐桌上一撂:“洪姐,这可是一道潮州大菜,看有没有买主。”
洪雨生气了:“柳西你想干什么?”
高明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柳西,用一张餐巾纸,慢慢地揩着嘴角,他的忍耐迅速逼近极限,但他不愿意在洪雨面前和这个小流氓有龃龉——对付流氓有对付流氓的招。他起身,掏出一张大钞对洪雨说,“别找了,记在帐上。”然后向门走去,在门边,他站住,很慢地转身,对柳西微笑了一下,那意思是后会有期。
柳东担心柳西会和高明掐起来,却没有。他知道论起打架,高明绝不是柳西的对手,但是那样会使洪雨很难堪,他自己更不愿背一个争风吃醋的酸名。
丁爷兀自喃喃地说着酒话:“……尔等见过丁爷犯愁吗?没有,可着这成都城,有比丁爷快活的吗?没有,有比丁爷有钱的主吗?没有!有吗?丁爷的腰板,直,除了骨气,没别的毛病,想当年在朝鲜,丁爷用机关枪突突过鬼子,联合国的鬼子,他也架不住机关枪突突……庚子年那八国联军,那是没遇上丁爷,嗯?酒呢?”
柳西走过来凑趣:“丁爷您是生不逢时啊,想当年,那帝国主义是坐着帆船就把咱侵略了,路上来回要走半年。”
洪雨脸上阴沉沉的:“差不多你们也回吧。”
雨停了,这是一场透雨,使空气清新活泛,柳东的心情却很郁闷。如果高明真对洪雨动了心思,柳东知道自己绝对没戏。他在心里恶嘲自己,柳东啊柳东,你简直是个大傻瓜,傻翻山了!你也配玩女人?你玩个毛!柳东其实深知谈恋爱和玩女人是两码事,他这样想,是为了让自己痞一些下流一些,他不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清纯的眼睛去看生活,那样他就吃亏太大了。那一天洪雨一人在家,柳东上门了。他去洪雨家,已经不用支吾一个什么借口了。洪雨说你先看电视我去洗个澡。洪雨洗完澡后出来,裹了一件丝绸的睡衣,然后就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把自己摆成很舒服的样子,小腿露出来,惊心动魄地露出来。柳东眼睛直直地看着电视。洪雨说,冰箱里有饮料,去拿。柳东说,你说什么?噢,不,不客气。洪雨说,是给我拿,橙汁……柳东给她拿来橙汁,然后走到她的身后,这样可以避免四目相对的心虚或者羞涩。他轻轻把双手搭在她肩上,她晃身子,摆脱了那双心怀鬼胎的手,她说,我不喜欢这样,我累了。柳东便收了手。你想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傻的傻瓜吗,她薄薄的睡衣,只消轻轻一拈,比搓去花生仁上的红衣还方便,就白白的什么都露出来,任他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了。都是过来人了装啥子处女童男?但是柳东这个傻瓜——你猜他想的是什么——来日方长,于是长长的来日中,冒出了一个高明,一个第三者!如果那天他把她亲爱了成其好事了,哪有现在这些惭愧事?洪雨觉得自己背上火辣辣的,被目光灼了,起身走向另一把沙发,柳东站在原地就没法动弹了,稀饭就是这样化成水的。而这个傻瓜居然想的是来日方长!报贩在墙上的镜框里慈祥地看柳东。如此算下来,高明是第四者了。柳东再去洪雨家时,墙上的报贩已然没有了,但是洪雨那天没去洗澡,上一次是稀饭化成了水,这一次是连水都没有了。
大生活3(3)
有一些女人不喜欢畏手畏脚的男人,特别不喜欢,她们喜欢大刀阔斧长驱直入,特别喜欢。
洪雨是给过柳东机会的,只给了一次,说明她并不非常喜欢柳东,有一次性经历也罢,没有也罢,报贩毕竟走了一年多了,她是需要一点男人的爱抚的。报贩的床上功夫很了得,九浅一深的,那一深直杵心窝子。洪雨常自慰,像一只小鸟,梳理自己的羽毛。小鸟这样做的时候欢快愉悦,洪雨却是苦涩的悲凉的。洪雨的性欲很强,但她不想再全身心地投入一次爱了,诚如她自己所说:我累了。那时候柳东应该柔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有我呢。其实那时候洪雨已经很湿了,她在洗澡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和生理的准备。
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柳东用眼睛看世界的下场。
大生活4(1)
邱大姐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叫柳东跑一趟银行,取回全厂的工资来。柳东说,邱大姐,你和丁爷的事磨合得咋样了?好事多磨那是说我这样的年轻人,你和丁爷却必须磨快点儿,要不稀饭就磨成水了。邱大姐说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你的臭嘴,真是的,狗嘴里不长象牙。柳东说人嘴里更不长象牙,长出象牙看不吓死你。
柳东从银行出来后不久,看见路边树阴下围一丛人,有一个很肮脏很破烂的小姑娘坐在人丛中伤心哭起来。柳东下了自行车挤进人丛。
“嗨,小妹妹,嗨,迷路了吧?家住哪儿?你爸你妈呢?要不,叔叔带你去找家?”柳东如是说。“你倒是说话噻!我要是找到你们家大人,我把他们踩扁了抠都抠不起来!”
小姑娘的脚边有好心人扔下的一些小钱,柳东从衣兜里抓出一把钱来,一块两块五块的都有,那是他上午在厂里打麻将的纯利。他拉过小姑娘的手,把这钱拍在她手心里。小姑娘不哭了,用水汪汪的清纯的眼睛看柳东。小姑娘长得不错,别遇上人贩子才好……再过十年,这小姑娘可以去电视台选美了:“谢谢大家,左边观众的掌声会不会再热烈点?”十年!可是谁活得到那么遥远呢?柳东想着,真是一件遗憾的事儿,要是坐在马路边伤心哭起来着的是一个大姑娘,早就被人捡走了。消根儿不过夜嘛,先消根儿,再打缺,一条龙,杠上花,自搂关三家,上午那把牌和得真痛快,从来就假装潇洒的老苏,瞳孔都大了。老苏说,没关系,兄弟伙打牌,肉烂在锅里。可这一回是烂在柳东的锅里了,赌博思想害死人哪,害死的那是别人……快到厂门口时柳东拍拍屁股兜,舌头一阵发麻,厚厚的一沓子钱没了,他忘了自己在骑车,双手在浑身上下摸起来,这就被摔得唏哩哗啦。他推着不能再骑的自行车,回到那棵小姑娘哭过的树下。没有人了,地上有一些烟头,一张一分的小钱,和树叶一起在微风中摇荡。他也不好好想想,他回来做啥子?那钱要是还在,这世界就是疯了——你见过被遗失的钱在路边伤心哭起来的吗?心肠再狠的人都会把它领回家。
柳东去洪雨的小饭馆喝酒去了,天塌了由醉鬼撑着最好,不定还会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豪言壮语来供后人琢磨——家伙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们怎么就想不到?
柳东喝酒的时候厂子里已然乱作一团麻。有人主张柳东是携巨款潜逃了,不看报纸嗦,贪官污吏最终都往国外潜逃,有人反对这主张,说柳东那点子钱,最多够飞到太平洋中间就得跳伞下飞机,都懒洋洋地笑,觉得这事件最后说不定会很开心。柳东嘛,怎么会呢?他看上去还算厚道啊。然后大家再商量去哪里找柳东,到他家到交警队或者医院急诊室或者干脆一竿子扦到底,直接去殡仪馆,丁爷“嗷”的一声啸叫就要去揪那个主张去殡仪馆找柳东的人。
柳东闷闷地喝酒,洪雨问他半天,他只是不答话,把个洪雨急得眼泪汪汪的。柳东从来不这样,柳东今天做啥子了?
柳东还剩下最后一点儿清醒的时候问自己:你要是捡到那么大一沓子钱你会退给别人吗?我会先去喝酒,喝了酒再说……万顷荷叶一点红,那是一只小毛虫……对面的小孩看过来,这是你妈的大奶奶,就看你娃娃乖不乖……呼儿嗨哟!嗦嗦啦来,往上抬……柳东飘出了小饭馆,一路往回飘,飘着唱着:
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
大草原和北京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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