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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一盏茶功夫,青年脱下了手套小心翼翼放进一个布袋子里,塞在了轮椅座下的小竹筐里。王捕头见他查完,忙走过去将他推到了圆桌边。
“惜酒,可有什么新的发现?”李太守问了青年一句。秦斜川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双腿残废的青年原来是衙门的忤作。
青年缓缓抬起头来,道:“两人均是被匕首刺中要害才身亡,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别的伤痕。”
秦斜川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白皙的皮肤,平淡的五官,然而却是按着所有人的心愿融合在了一处,不近情理地动人心弦。可毕竟是平淡的,象是水,象是雪,闭上了眼睛,只余下茫茫的一片真空,茫茫的一片空白,隔着雾,隔着时光一般。这让秦斜川隐约有些熟悉之感,思想间眉头不禁轻轻蹙起。
一旁的谈怀虚见秦斜川若有所思,忍不住提醒道:“秦兄还记得光阳镖局的宁兄么?小时候你曾在寒舍见过他的。让我想想……大概有二十年了罢。”
轮椅中的青年闻言抬起头对着秦斜川微微一笑,眸光沉静悠远,却有着小小的希冀在深处燃烧着,明明灭灭。秦斜川看着他,对这双幽深的眸子,他隐约还有些印象,只是它们主人的脸早成了记忆中的碎片,遍寻不见。片刻后他冷淡地别过脸去,向谈怀虚道:“我不记得了……我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光阳镖局。”
宁姓青年默默垂下眼睫,苦苦一笑,淡然中似乎裂开了一丝伤痕。谈怀虚见秦斜川如此说话,深悔自己的多嘴,不觉有些歉疚地看着宁姓青年。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朝他一笑,面上已是风过无痕了。随即他转向秦斜川道:“秦庄主没有听说过光阳镖局也属正常,镖局早就关了。至于庄主不记得见过我……”他垂眼淡笑,续道:“在下宁惜酒不过是贩夫走卒之辈,本也不配庄主费心去记。”他顿了顿,抬头凝视着秦斜川的眼睛轻轻道:“……不过我对庄主倒是记忆深刻……”
秦斜川在心里不屑地冷笑,自己当年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能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宁惜酒莞尔一笑,接着道:“那年在藏花阁,秦庄主‘不小心’惊散了树上的马蜂,结果我被马蜂咬得一身包。可巧那些马蜂都是人工饲养的毒蜂,我因此昏迷多日,多亏谈老阁主及时找来了养蜂人救醒了我。曾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就算我想不记得庄主也难啊!”
王捕头与李太守一听此话,忍不住朝秦斜川打量过来。先前谈怀虚将两人介绍给秦斜川时,秦斜川只是傲慢地点了点头,这令他们颇为不满。此刻忍不住想着:惜酒脾气一向就好,说他什么“不小心”惊散马蜂,我看多半是故意的——果然这人从小就是这个品行。
兰秋霁却在心里忍不住思忖着:“这倒的确象是他做得出来的。”目光情不自禁飘向了秦斜川。
谈怀虚听了也立时回想了起来。秦斜川八岁那年在藏花阁做客半月,曾做出过两件“惊天动地”的事。其一是放马蜂咬宁惜酒,几乎害死了他;其二是趁自己母亲熟睡时将她的一头乌丝剪去,害母亲足足有两年没有出门。此刻想想觉得有些感慨,秦斜川小时那么活泼顽皮,长大了不知怎么反而变得阴沉沉的。
房里几人各怀心思,孰不料当事者秦斜川却在想:“这样的事不知做过多少次,哪里记得有没有对他做过?哼!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没死么?”
李太守见秦斜川神情不愉,呵呵笑了一声,道:“原来秦庄主与惜酒是旧识,如此甚好,这次的案子,还请秦庄主大力协助。”
秦斜川定了定神,闷声道:“杀人凶器清泉刃的确是属于本山庄,只是已经失踪多年,与本山庄再无关联。话我已说清楚,清泉刃可以留下,我却不能在此多耽搁。”
李太守为难地道:“凶手用清泉刃杀人,用意是栽赃庄主不言自明。恳请庄主多留几日,说不定能引出凶手也未尝不可能……”
“说什么引出凶手——我看你是在怀疑我就是凶手!”秦斜川竖眉打断了他。
李太守见他态度强硬,正色道:“虽然本官相信庄主的清白,可目前庄主是唯一的线索,依官府的规矩,庄主必须留下协助调查。若是庄主不肯主动留下,那本官也只能秉公处理。”他本来下月就要升迁别处,却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嘉靖侯夫妇忽然被杀。嘉靖侯夫妇身份尊贵,若是他无法顺利破案,不但升迁无望,只怕连原职也要难保。虽然赏剑山庄在武林中颇有声望,可是江湖与官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既然秦斜川不肯给面子,他也不必太过顾忌。
秦斜川冷笑一声,他扫了王捕头与宁惜酒一眼,满面不屑地道:“就凭这个笨头笨脑的捕快还有这个残废就想要抓住我?还是你准备立即回衙门调动兵马?”
谈怀虚见两人闹僵,连忙出言调解,可是秦斜川哪里肯听。正为难之际兰秋霁突然插言道:“李大人,秦庄主既有要事在身,我们也就不要强人所难。我们若是有疑问,再去洛阳问他不迟,反正赏剑山庄总是在那里的。”他侧目深深看了秦斜川一眼,静静道:“秦庄主,你看这样如何?”
秦斜川闷闷“哼”了一声,别过目光飞快地点了个头,转身就走。李太守见兰秋霁如此说,心中虽然不愿,却也无法,只得默从了。
“秦庄主!”秦斜川正要跨出门槛,兰秋霁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秦斜川身躯一颤,顿住脚步沉声问道:“兰公子有事么?”
兰秋霁盯着他的背迟疑了一阵,半晌才涩声道:“多谢……”秦斜川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门外雨丝蒙蒙,缠成他心头的千头万绪。芭蕉叶子上的花朵阴沉沉地跳跃着,他的心里也是沉沉的一片,他怔怔顿住脚步,抬头望着头顶压下的苍穹。突然他低吼了一声,大步奔跑了出去。
冲到侯府大门外已有同来的手下备马等候,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吩咐道:“我想四处走走,你们在城门外等着,我晚些再去与你们会合。”手下领命去了。这时街道上一人一马疾奔而来,到了大门外那人匆忙跳下马,甩了马鞭就朝府里奔。
秦斜川见是个衣衫华贵却有些脏乱的青年,面目隐隐有些熟悉。看门的守卫见了那青年连忙迎上来哭丧着脸道:“二公子您可回来了!侯爷与郡主昨夜被人杀害了!”
青年用力推开守卫,一路朝门里狂奔而去。秦斜川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大悟:他正是兰秋霁的弟弟,嘉靖侯兰永宁的次子兰春归。十年前曾远远见过一面,难怪看着眼熟。
此刻嘉靖侯房里,李太守正询问兰秋霁嘉靖侯可有什么仇家,兰秋霁说应该没有。李太守又问:“那侯爷他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兰秋霁想了想,看似欲言又止,然后他终于摇了摇头,说一切都正常。李太守见问不出什么新的线索来,正准备告辞离开。突然有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跑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下,嘶声喊道:“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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