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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方灵仙为子细筹谋（第1页）

府衙和商会要不是看着萧宪良和况旌的面子，明里暗里的向着他和永安堂，能不能撑到两个丫头出嫁都难说。冯立嶂绕着池塘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方子期呀方子期，你到底在哪儿呢？你若是回来了那就真刀真枪的当面来找我，何必躲在暗处使这些下作无赖的手段。宁波就这么大，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你。

转着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园子的湖边。点点星光洒在水面上，一片金光闪闪簇拥着朵朵睡莲，越发清新可爱，可是他却没有心情欣赏。望着这些光点，真实又虚无，如同自己这一辈子所追求的这些名利一般，都是浮光泡影。他愤愤的从台阶上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的砸进水里。飞起的水花溅到了脸上，凉津津的。水面一阵摇晃后，碎了的光点又重新聚合在一起，那是那么耀眼、那么虚幻，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慢慢踱着，到了沉香院的门口，大门紧锁，门楼上两只红灯笼隐隐透着光，在璀璨的星光、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夜晚，他也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他敲了很久门才打开。他却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着急，等了那么久他还很喜欢，他就是想进去，非常想进去，等多久都可以。他明明知道门后的人并不喜欢他，甚至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他，可他还是想进去，进去哪怕只是看看也好，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可是今天，他明明知道门后有一个十分喜欢自己的女子在等着他，他却没有十分的性却敲门，也没有十分的兴趣去见她。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自从她走后，自己就很少再到后园子里找人说话聊闲天了。不是没时间，是没有那个劲头、没有那个兴趣。没人陪着画美人、没人一起品字帖、没人手谈到天明，总觉得跟谁都没话说，说了他们也听不懂。冯立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慢悠悠的往回走，月光下的白降桥白的透亮、宛如嫦娥飞舞的衣袖轻轻飘落水面。出了月亮门，穿过花园，走过拱桥。又到了新修的檀香园，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只听得草虫鸣叫、夜莺啁啾，各色花草摇晃着脑袋在晚春的和风里昏昏欲睡。这个新院子他十分满意，特地从苏州请了工匠设计的，一步一景、精巧绝妙，这样的布局结构在宁波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廊下两排九子登科的宫灯，寂静的跳跃着烛火，一路指引他往后堂去。乔月娥还没睡，靠在小花厅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在边上捏肩捶腿的丫头见他来了，慌忙跪下行礼，他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自己拉了一只小梅花凳出来，在乔氏边上坐下。乔月娥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装睡，竟一动不动，不转身、不出声。

冯立嶂几乎是贴着乔月娥的耳朵说“我知道你没睡着，我也知道你根本没疯”！

乔氏的手微微攥起了拳头。

“你装疯我不怪你，正值多事之秋，你疯了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但是不该让孩子们担心，珊丫头大老远的从京城派人来看你，珍丫头日夜不离的伺候着，她身子原本就弱，现在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劝你差不多行了，折腾的太过，不光无法自保可能还会连累别人。账上近两年亏空不少，接二连三的折了好几家分号，都是面上风光，实际并没有多少进益，我都是用老本强撑着。两个丫头的亲事都定了，你都听说了吧都是顶好的人家。我知道不乐意听这些，你总觉得我委屈了咱们的女儿，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可那时候难呀，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四丫头的亲事是我和范永璟极力促成的，三丫头……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我还是羡慕你的，在这个节骨眼疯了，撂下这个烂摊子享自己的清福。乔月娥，我对不住你，方子期……真的回来了，回来找我报仇了”。

乔月娥的身体突然一阵战栗。冯立嶂赶忙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他要找的是我，新仇旧恨我去跟他算，你护好自己跟珍丫头就行”。

乔月娥突然结结巴巴的说“你确定？他，真的回来了”！

冯立嶂无奈的点了点头“是，我让陈连生去京城打听了。从最初董六的事，到后来府里失窃、失火，几家铺子出事，桩桩件件留下的蛛丝马迹，都与他有关。乔月娥你若是想继续疯下去我也不怪你，只是你既然选择了养病，那就不要再插手其他的事了。府里就交给方灵仙照应，她好歹也生了五儿，我不能对她太过苛刻。这些年因为你跟素素的缘故我对她也疏远了不少，可孩子渐渐大了，我不能不顾着孩子的颜面。至于珍丫头，我想等两个小的都嫁出去后，也给她再找个人家，哪怕普通一些，好歹是两个人过日子，不必熬得那么清苦”。

冯文珍陪两个妹妹昨晚针线，出来后看到月色如水，自己也睡不着就带着紫竹青竹往母亲这儿来了，刚到门口就有丫头跟她说老爷在里面，父亲也不常来探望母亲，担心自己冒然进去打扰了他们，就想在后堂喝茶等着，谁知刚进去就听到父亲说等两个妹妹都出嫁后把她再嫁出去。一时间心跳加速、双颊通红，拔腿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紫竹、青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也只好提着琉璃灯跟着小姐一起跑。

再嫁一次、再嫁一次，冯文珍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再嫁一次，自己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嫁给谁？这个时候的自己还能嫁给谁呢？自己都三十二岁了，还能嫁谁？冯文珍一言不发的回到木香院，独自坐在窗下，从锁着的一个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摞信，一封一封的拿出来读，这些信显然是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信纸的边角都有些卷起来，有些字迹因为眼泪的缘故也变得模糊。嫁给谁呢？嫁给他吗？可是和他似乎已经没有可能了，嫁给别人？心里又一万个不愿意。萧安良曾说愿意和她一起守着几间草屋、几亩薄田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不必再理会人情世故、纷扰纠葛，就他们俩闲来驾着小舟、泛舟湖上，她抚琴、他吹笛，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阿。想着想着仿佛看见了似的，仿佛自己已经和心爱之人置身竹林、湖心，依偎着他厚实的肩膀，自己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窗外不时送入徐徐清风，今晚的虫鸣好听极了，一点儿也不聒噪，随风进来的花香如蜜一般香甜，沁入心底，深入骨髓，又从心底里溢出来，在脸上开起一朵绯红的海棠。

六月十八这日，冯文珍一早就安排好了车马、要带的东西和出门的人，刘红袖收拾妥当后就去向冯立嶂请示，莺儿和冯文珍都在门口等着她一起去梅花庵拜祭萧素素。只因萧素素的忌日是在大年下，大过年的人都忌讳去上坟，所以萧素素的生辰，就成了她们三人的大日子。

冯文珍、刘红袖、冯文瑛乘坐的是停在前面的八宝如意盖三架大车，紫苏、紫她们带着纸扎香烛、鲜花水果点心，乘坐的是后面的小马车。许是前一晚太过于激动精神实在不足，冯文珍一上车就忍不住打盹，倒是莺儿跟刘红袖一天难得出趟门，显得有些兴奋。挑开帘子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陌生的行人、各色的店铺，路两旁摆着卖的各种零碎小玩意，都让他们喜出望外。马车在青砖路上发出咯楞咯楞的声响，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就出城了。一出城赶车的小厮就开始挥鞭赶马，一路不停歇的往小邱山去。这城外的景色年年都一样，六月份正是收稻子的时候，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这样的场景莺儿看着很亲切、很熟悉。小时候跟着五奶奶、舅母、哥哥们常常在田里干活，大人忙着干活她就四处乱跑瞎捣蛋，捉蚱蜢、逮蜻蜓、捞蝌蚪，哥哥们的手都可巧了，用草编蝈蝈笼子，在溪边围一个小堤坝，留一个小口，在里面洒些小虫子，把鱼虾引进去，把口封上，里面的鱼虾随便捉。在地头用树枝支起火架，用竹子串了鱼虾，就那么架在在火上烤了，什么调料都不必加，就着微微倾斜的日头、清风和蛙鸣，瞅准最焦黄的地方咬上一口，满口都是清香，吃完了，一抹嘴，一脸的黑。五奶奶看见了总要斥责哥哥们几句，把他们拉到溪水边洗干净手和脸，大人们的活也干完了，太阳也渐渐西下，迎着樱桃红的夕阳，赶着装满了稻子的车，开开心心的回家。路上泥土青草的腥味和着稻子的清香，闻着舒服极了、满足极了。每次快要上坡的时候，小豆子哥哥总是嫌莺儿走得慢，总要一把将她抱起放在稻子顶上。要上坡了，坐在晃晃悠悠的稻子上，车子颠来颠去的，才刚刚两岁的水牛在前面卖力气的拉着，舅母、五奶奶在后面卖力气的推着。莺儿从捆好的稻子里抽出一根，把长长的秸秆叼在嘴里嚼一会，又拿出来轻轻拍打着水牛的尾巴，跟挠痒痒一样，惹的水牛的尾巴不停的摇来摇去，还时不时的抖抖身体，车子晃得更厉害了，莺儿笑的更开心了。稻穗上的芒刺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了莺儿的裤子，晚上娘亲一定会在月光下给她洗澡，边洗变斥责她，身上满是红疹子，有热的、有虫子咬的、有芒刺扎的，娘亲心疼的替她洗完，把她抱回床上，把义母、大姐让人送来的珍珠粉轻轻给她抹上些，然后拿着扇子、嘴里哼着童谣哄她入睡。这样的场景自从娘亲走后，就只能在梦里看到了。那时候真好，无忧无虑的，有娘亲，有舅舅、舅母，有五奶奶、哥哥，还有时常去看望的大姐、义母、百合姐姐！

莺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马车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娘生了气，把她和娘赶了出去，娘就带着她坐着马车会绍兴的舅舅家去。那是莺儿第一次出远门，真是高兴呀。那会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还以为娘亲带她出去郊游踏青呢！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好玩，全然不觉娘亲心里的苦闷。

“我第一次走这条路，是跟娘亲一起，我还记得那时树上的鸟叫声”

“你说什么？”莺儿冷不丁的说话把刘红袖吓了一跳。

莺儿仿佛还没从自己回忆的幻境里走出来“那时候，娘亲带我回舅舅家，也是走的这条路，娘亲说以后舅舅家就是我们家”。

刘红袖怜爱的把莺儿揽进怀里“莺儿，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一会儿去见娘亲，要高高兴兴的才行”。

莺儿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很高兴。只要跟娘亲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是高兴的”。

娘亲刚去世那会，莺儿几乎每天都从梦里哭醒，醒来看不见娘亲就接着哭，谁哄都没用，直到哭累了、睡着了、天亮了。

重新回府的时候，原本莺儿哭的都很少了，可是换了个地方，没有了熟悉的人，周围的一切都陌生的让人害怕，晚上义母、大姐轮流哄她，可她还是会从梦里哭醒。小时候的莺儿很好带，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就是娘亲走了后，她常常觉得害怕，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只要睡着一定会做噩梦，那时候后园子里一到晚上常常能听到莺儿想念娘亲的凄厉的哭喊，任谁听了都会难过。

冯文珍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莺儿，你还记得你刚回府的时候，晚上你害怕做噩梦不肯睡觉，我和姨娘陪着你满院子的玩吗？实在没得玩了，就在月光下互相踩影子，我们不让着你，你就对着我们生气。你玩的高兴了，可把我们俩给累坏了，后园子的犄角旮旯全跟着你去过了。你呀，小时候可真磨人”！

莺儿冲着大姐咯咯咯的笑的很开心，好像大姐说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是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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