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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渐渐的暗了下来,冬天的夜,来得总是早。
我没有去开灯,在昏沉沉的暗里,安静的坐着。
俞瑾动了动。
她的手,离开了她的耳朵,她抬起头,似乎是看向我。但我不敢确定,光线不足,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一切都隐藏在这种昏暗里。
“穆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自己,把子谦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俞瑾沉沉的开口。
我心里一紧,俞瑾这句话,让我不敢去细想,我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喉结艰难的蠕动着,逼仄的发出几个音节:“你到底对子谦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俞瑾的声音湿漉漉的,软绵绵的,像稻草泡到了水里,“我会舍得对他做了什么?我不过是要他忘了你,忘了从前。我不过是要他变成我的丈夫Tanner。我是如此如此的爱着他,又怎么会舍得对他去做什么?我甚至舍不得让他变一张脸,舍不得让他换一个名字。我告诉他他有个中文名叫穆子谦,我告诉他我是他最爱最爱的妻子,我告诉他我们过去是伉俪情深……我给了他那段失去的记忆另一个版本,我希望从此之后能和他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是,可是,事情没有我预想得那么好,经历手术的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很多事,不只是仍旧对守护在他身边的我无感,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情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会喜怒无常,时不时情绪失控。他失控时的模样很可怕,他会把我推开,会摔东西,会像野兽一样嚎叫,会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个俊雅风情的穆子谦,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陌生。有一次,他失控时,用头不停的撞墙,直到额上有淋漓的血。我哭着去拉他,他一把将我推到地上,然后,一步一步走近我,他眼里有狂乱的光,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双手好像那铁钳,我怎么拉都拉不开,我呼吸越来越急促,我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以为我会死在他手里。其实,我倒不在乎死在他手里,只是,我死了,他要怎么办?手术的后遗症这么大,没我在旁边照顾他,他要怎么办?我脑里的意识渐渐模糊,我身体扭曲着,手脚渐渐瘫软,我想我要死了。可是,我死了,他要怎么办?
“我心里存了这样一个意念,终于失去了知觉。然而我却没有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我勉强抬起痛得仿佛断掉的脖子,看到他坐在地上,茫茫的看着我,那样茫茫的看着我,仿佛没有焦点。那一刻,我知道我造了多大的孽。我毁了他,那个风采卓然的穆子谦,那个我心目中的男神,你看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他流露出孩童一样的软弱,在那股疯魔的劲头过去之后,他流露出孩童一样的软弱。
“他见我醒来,涩涩一笑,说,对不起。他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头痛欲裂,控制不了自己。他说,你走吧,你不要管我,否则,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我没有应他,我只会哭,无声的哭。我的眼泪,是那永不干涸的河流,源源不断的流。可是,再多的泪,也流不尽我心里的悲哀。你看我都做了什么,我毁了他,我毁了我最爱的人。
“我没有离开子谦,我当然不会离开他,即便他依旧不爱我。我费尽如此心机,就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我又怎么会离开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总是要守着他。他的状况越来越糟,我渐渐的麻木了,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想,他活着一天,我便照顾他一天,他若死了,我便随着他去。有了这种想法,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既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是不是也是一种难言的幸福?我期待这样的幸福!
“可是,在我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这样的幸福时,事情却又有了转机。一个好事的邻居,有一次看到子谦发作,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脑神经受到损伤。他说他知道有家医院,是专门研究神经损伤的,我可以带子谦去那边瞧瞧。我其实并不抱希望的,但我是如此深切的爱着子谦,自也不愿看到他发作起来如此痛苦。所以,哪怕只是缓解他的痛苦,我也应该带他去那里瞧瞧。
“我按着邻居的指点,很容易找到那家医院,也很容易被收治。然而子谦的神经是被人为损毁的,想要修复谈何容易。那家医院据说安排最年轻医术又最高明的脑科医生操刀,可即便这样,子谦也并未完全恢复。那些被遗忘的东西他未能再记起,而且为了抑制他的失控,他需要依赖药物。也就是说,他余下的人生里,每天都需要一粒小小的丸药,一旦间断,他的状况就会重新变得糟糕。”
我握成拳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我在黑蒙蒙的夜色里,只觉得胸口有股气流在突突的串。这个俞瑾,这个俞瑾,这就是她说的爱?这就是她说的守护?为什么一双那么纯净的眼睛后面会有一颗那么扭曲的心?为什么?
我的子谦。
我仰着脸,努力不让泪流出来;我掐着掌心,努力不让自己去撕扯俞瑾——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要剖开她的胸膛,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原来人可以借爱的名义,这样糟践他人。
我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胸口那股突突的气流渐渐平静下来,我滚热的眼眶也恢复了它应有的温度,我让理智重新回来,我把俞瑾的话细细想了一遍,我问:“子谦在美国的那场手术,主刀医生是谁?”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有种非常非常可怕的预感。
俞瑾不说话。
“他是谁?”我一字一字。
俞瑾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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