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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每月的薪俸加在一起,每月能拿到七吊淮扬大通宝。换成过去那种小平钱,差不多就是十八吊。这可是过去掌柜们一年才能拿到的俸禄,并且还得是城内排得上号的大门脸儿。如今南城人家一个月就拿到了,作为一家之长,老人们又何苦大过年的给儿孙们脸色看?这钱么,该花还是得花。今晚花得越仗义,明年就來得越痛快。
况且这烟花爆竹声,也不是白听。据巷子口那位少了一支胳膊周坊长说,战场上万枪齐鸣,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动静儿。而你忍住惊慌,平心静气地听从长官们招呼,战死的可能就会降低一大半儿。即便不小心挂了彩,只要能熬过牛头马面的催逼,从军队的医馆里爬出來后,下半辈子就基本有了着落。
而吴国公他老人家仗义,凡是替他老人家卖过命的,只要不死,肯定会给个安排。就像独臂坊长本人,早在入伍之前,不过是个吃了上顿沒下顿的破落户。而现在,却吃上了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非但每月都有两吊半新钱可拿,府衙和县衙的官老爷们,还会时不时前來探望。那人脉,那面子,就让同巷子里住着的街坊邻居,走在路上腰杆都比别人直上三分。
甭看坊长周老爷识字不多,可他平时说的那些话也在理儿。要想不再过鞑子统治下的那种苦日子,就得有人去给吴国公扛枪。谁也甭指望别人家的孩子阵前打生打死,自己家的孩子就该蹲在后边享清福。
所以让孩子们从小就习惯枪炮的动静,长大后才会更有出息。万一能比坊长大人运气更好些,在军队里熬个出身,那整个家族就都跟着一飞冲天了。不信你看吴公他老人家身边的那些大帅们,有几个是天生的富贵命儿。早年间还不是城南住窝棚的命儿,转眼间就阵前取了功名,转眼间就骑上了高头大马,出入皆有亲兵随行…(注1)
千百年來,老百姓始终是最好糊弄,也最为实际。你可以忽悠他们一次两次,但你忽悠不了他们一辈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小账本儿,日子该怎么过,怎么才能让子孙比自己过得更好,一笔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原來蒙古老爷当政的时候,谁家孩子想要出息,要么读书考取功名,要么混进衙门去为虎作伥。所以百姓们争先恐后将孩子往这两条路上塞,哪怕是父辈们吃糠咽菜,甚至坑蒙拐骗都在所不惜。
而如今,出人头地的路子多了,大伙便更懂得量力而行。孩子若是聪明好学,那小学、走县学、府学这三级台阶就是首选。孩子若是心灵手巧,百工技校便是捷径。若是孩子生得人高马大,又天生喜欢打架斗殴,讲武堂大门便成为家长们从小给他竖立的奋斗目标。若孩子啥都不灵光,那从小把他培养成傻大胆儿,也不妨剃发从军,凭借性命和热血赌这辈子的功名…
眼前路子看得清楚,心里账本儿算得明白,这淮扬的除夕夜,就过得一年比一年红火。“呯…”“呯…”“啪啪啪啪啪”“呯呯呯…啪啪啪…”。。。。。,烟花爆竹声音谁听在耳朵里也莫嫌烦,别的地方的人倒是想听个热闹呢,他得有这样的家底儿和心情…
“呯…”“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充满喜庆味道的鞭炮声中,灯火辉煌的淮扬大总管府的灯火,显得高大神秘。
不过,里边的人,做得事情从传统士林角度,可是一点都不高大。
只见他们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气喘嘘嘘。有的人额头上汗珠滚滚,有的人则息得抓耳挠腮,还有人,双手握拳,呈全身戒备状。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准备一跃而起。
“本年度,户局在徐、宿、睢、谯四地共设立屯村六百四十个,安置男丁三十一万七千,女子二十九万两千六百,十二岁以下幼童六十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几九人。按每户授良田十亩,薄田和山地二十亩算,共分出田产七百五十一万亩。其中八成以上人家,年底已经有了存粮,明春不需要大总管府再继续补贴。另外一成半左右人家。。。。。”大厅左侧朝向中央的前排桌椅后,户局副主事李慕白昂首挺胸,将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读得抑扬顿挫。
“另外一成半人家为什么沒打下足够的粮食來?户局可否调查清楚原因?”朱重九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大声打断。
“是因为,大部分都是因为家中壮劳力生病…”李慕白先想了想,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各县的户科吏员和屯长,都下去查访过。因为那边很多地方都被黄河淹沒过,地里埋着人畜的尸体,阴气太重。而愿意下去分田立户的人家,通常都沒什么老人。所以当家的男人一病,地就无法收拾了…”
“张主簿,你将此事列入明春需要追踪的一类目标。李主事,我再问你。户局有什么对策沒有?还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呢,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沒有饭吃?”朱重九吩咐幕僚们将此事重点记录在案,然后继续追问。
“有,有…”李慕白听得心头一凛,赶紧大声补充,“户局已经责成各地户科,明年继续按照今年标准,向沒饭吃的人家补贴口粮。另外极小的一部分人家,是担心种了原田主的地,今后被蒙古朝廷清算,所以宁愿向附近的寺院租地种,也不愿意动分给他们的田产。对于这类人家,户局已经决定,将分给他们的田产收回來,明年另作安排…”
“还有这种人,那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报名下去屯田?…”朱重九眉头一皱,心里多少有些懊恼。但转念间,他就将懊恼抛在了九霄云外。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当佃户当习惯了,不适应自己做地主,也说不定。况且睢、徐、谯、宿四地年初才正式转到了自己手里,也难怪有人会怀疑自己保不住它们。
想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笑着征询,“对于户局的汇报,大伙有什么意见沒有?有的赶紧提,都这么晚了,别等会耽误了回去吃团圆饭…”
“呵呵呵…”众文武会心而笑,旋即,开始七嘴八舌地提问。以李慕白的学识和圆滑,当然将大多数问題都给应付了过去。然而,当轮动内务处主事张松时,后者却出人意料地使了一记阴招。
“敢问李主事,既然明知道黄泛区阴气种,在征募百姓去屯田时,户部为何不多做一些提防?”
“有啊,当时都发了汤药的。但张主事也应该知道,很多汤药未必管用…”李慕白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快速出言自辩。
“那可教导百姓像当年主公初临扬州时,往棚屋里头洒石灰,把水坑都填死,把粪便定点排放收集?可曾指点百姓把水烧热了再喝?”
“当然,下官可是亲眼看着那本,那本防疫条例发下去的…”李慕白眉头紧皱,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硬。
张松在故意给自己出难題,以当年在赵君用麾下的斗争经验,他非常迅速地就意识到了对方來者不善。但张松为什么要给自己出难題,他却是百思不解。按说内务处的开销,根本不走户局,而是大总管的私库直播。户局想得罪内务处都沒机会,怎么可能彼此成了仇家?
正困惑间,却又见到张松冲着自己拱了拱手,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有百姓宁愿做佃户,那户局何不另外拨出荒田來,租给他们耕种?反正田皮和田骨都是官府的,即便将來有麻烦,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李主事这个提议非常及时,户局明年就可以按此提议执行…”不止一个人发觉张松來势汹汹,户局主事于常林也站了起來,抢在李慕白被问倒之前接过对方的杀招。
“余主事虚怀若谷,张某佩服…”张松非常礼貌地朝于常林拱了下手,继续问道,“那张某还有一个问題,如果有百姓故意装作沒打下粮食來,混官府的补贴,户局该如何应对?虽然这种人不会多,但要说当家男子病了,地里头就颗粒无收,恐怕也不太正常…”
“这儿。。。。,他们,他们只是说粮食不够吃,沒说,沒说颗粒无收啊?…”于常林哪里顾得上如此琐碎的细节,立刻被问愣住了,沉吟了好一阵儿,才喃喃地回应。
“如果我是寻常人家,看到邻居不干活却能从官府拿口粮。而我自己打了粮食,还要交两成的赋。我肯定明年也装着家中有人生病,收成不足…”张松摇了摇头,笑着提醒。
“这。。。。。”于常林和李慕白两个人头上,双双渗出了汗珠。,对方所咬的位置,恰恰是他们日常施政的疏漏之处,一时间,根本沒有办法给出合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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