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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平阳侯（第1页）

平阳侯乃是孔氏后人，名季同，字安易。他与师乾宁年纪相仿，如今四十五六的模样，身穿一件佛头青平素绡长袍，腰间绑着一根赭色龙纹角带，站着却仍旧是挺拔如松一般。只是背微微有些佝偻了，应当是骨头不大好了。

果然他引着师玟清到软席前，师玟清将木屐脱下，跽坐在软垫上，他却不能跽坐，只能坐在圈椅上，将腿自然伸展，看上去有些滑稽。他发觉师玟清看了一眼他的腿脚，十分和蔼地笑：“叶微见笑了，我的腿脚早年跌坏了，后来不曾将养好，如今天气凉了便关节胀痛的厉害，全不了这些礼数。”

叶微忙道不敢，平阳侯便打量她的模样。只见眼前这位清贵的小郎君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衫，天气转凉了，外头便又穿上了淡色的大氅。眉眼轮廓里只有一两分当年师乾宁的模样，一双碧眼更是承自寂霜夫人，风姿无双。

当年大小师之变他是知道的，后来南定公府的忽然崛起与迅速衰退败走南城他亦知晓，个中原因师乾宁不曾告知，他也猜到两分，因着二人乃是自小的玩伴，少年时还曾一同伴读诸位皇子，私交甚笃。后来南定公府被贬，他亦顶着家里头的骂声继续与师乾宁交好，实在算师乾宁不可多得的一位老友。

“叶微几时入京的，当年你父亲母亲带你离京猝不及防，我那时候还在北境寻医生替我接骨，竟错过了相送，一别悠悠十余载，不曾见面。”平阳侯眼中有些唏嘘，他与师乾宁十余年不曾见过了，如今也不知道师乾宁在遥远的南疆境况如何。“你父亲身子即刻还好？”

“入京已有大半年了，父亲早年身子不大好，如今好将些了。”师玟清含笑回道，平阳侯便点点头，叹道：“我常年都在这山里头养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也无人同我走动，将外头之事告知于我，我也懒怠去查探那许多。不知我今生可还有机会见着程君，我这把老骨头坏的差不多了，也不知能再多活几个年头。”

“安易叔叔何出此言，您还是壮年呢，日后自有相见时。”师玟清忙这般说道，不愿引发这等伤心之事，忙转圜了话题，说将起这山上的风景秀丽来。

平阳侯自然知道小辈是不愿他伤心，也跟着讲起这山中的好看之处，说了几处才想起来问道：“叶微如何就来此了，此处在衡京京郊，如今亦不是常人喜爱泡温泉的时候。我自己那几个郎君都懒怠来看望我，我这破烂小院子好久不曾有年轻人气了。”

师玟清答道原是自己身子不好，来温泉处调养一番，因着路上见着平阳侯的温泉庄子，便想着拜访一二。平阳侯眼中便带上了心疼，自己这位老友原本身子硬朗的很，怎么膝下郎君女郎皆病弱的很，女郎未活到总角便去了，这个郎君幼时便是瘦削的很，如今养大了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瞧上去便文文弱弱的。他便招呼师玟清喝面前的茶，说是这茶温和，既不性凉也不燥热，喝了身子暖和，也不影响夜里休息。师玟清便依言啜了一口，入口是一股子浓郁的麦香，口感实在不大好，苦涩的很，并非那等名茶。

平阳侯见她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脸上倒露出赞色来：“叶微倒是稀奇，我原先让他人喝这茶，旁人只觉得难喝无比，一口便吐了出来。此茶乃是我在北境接骨的时候那老医师所赠，说我骨头原本就有些软，不能喝寻常的茶，只能喝这个。我初尝径直将此茶倒了，实在难以下咽。后来喝习惯了倒又品出其中的滋味来，竟越喝越爱了。”

“此茶可是以大麦冲泡？”那一股子厚重的麦香初时闻起来确实不大怡人，闻多了竟真的觉得香，实在稀奇。

“正是，用炒熟的大麦粒压碾成麦碴后就熬成了麦茶，用一壶热水冲泡便能浸出浓郁的茶香，后来骨头长好了本不需再喝，我却忘不了这个味道，喝不惯这些名茶，只爱这个。”平阳侯端着茶杯，说两句便抿一口茶水，看起来果真是非常喜爱的模样。

二人又就茶道等谈论一番，师玟清便发现这平阳侯虽说看上去并无甚么过人之处，言语谈吐间却格外渊博，并非籍籍无名之人。平阳侯亦觉得这位小郎果然厉害，虽说并未主动攀谈，却能接上他所说的东西，看上去还沉静如水，气质冷静，绝非凡物。

二人相谈甚欢，师玟清便不着边际地将二人的谈话引向师乾宁年轻时候的事情，平阳侯果然娓娓道来，说起当年二人一同伴读皇子的事情来。

玄明宗下令，冠族之中年满十二岁的郎君入宫考核，将其中优秀者挑出与诸位皇子一同在上书房念书，师乾宁自小诗书便读的极佳，果然入选，孔季同亦是不凡，二人皆入上书房陪伴八位皇子念书。

师乾宁当时并非陪伴的当今玄帝玄夜，而是陪伴的与玄夜一母同胞、如今已然在当年玄夜血洗六宫时死亡的六皇子玄景，孔季同陪伴着三皇子玄敏。众皇子中，书念的最好便是六皇子玄景，玄景为人勇直，做学问亦十分耿直，很是有王者之风。师乾宁心生钦佩，故而常常在课后与玄景较量文笔，平阳侯待友人一同回府，便也作陪，三人日渐熟悉。

玄景钦佩师乾宁惊世才华，对他多有褒奖，二人一块读书，愈来愈好，甩开其他皇子与冠族郎君一大截去，又惹得玄明宗对二人常常夸赞，惹得几位皇子与其他冠族子弟不快，合伙将三人阴了一顿，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宫殿中暴打，不知是谁看不惯师乾宁生的模样极佳，甚至在他脸颊处滑出一道两寸的伤口来。

玄景大受打击，不愿再入上书房读书，自然不再需师乾宁伴读，师乾宁便不再伴读，只在自己家中用功看书，孔季同也懒怠在上书房看诸位皇子为了玄明宗的宠爱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也寻了个借口不再伴读，二人又同进同出，一同做学问，关系不知多好。

平阳侯说道此，便自嘲式地说起，虽然朴氏绝非一位好母亲，却仍十分歆羡师乾宁之母朴氏对师乾宁的宠爱。自己的生母常常为了他念不好书还拿戒尺打他的掌心，朴氏却将师乾宁疼宠的没边际了，几乎是纵容溺爱，师乾宁自己有手有脚的，还非要给他配备了十八个随身小厮伺候；师乾宁才十六的时候，朴氏就要为他议亲，若不是师乾宁严词拒绝了，恐怕如今师玟清要大上好多岁。说句玩笑话，慈母多败儿，朴氏几乎是怕他不成个纨绔模样。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也明白朴氏恐怕是没有甚么眼界，不会教养孩子，所幸师乾宁生性清正刚直，没成个纨绔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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