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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妮和川娃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林小江,竟一时呆住了,司仪已经喊过两遍“二拜高堂”但二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东东看到婚礼停滞不前,要出差错,赶忙跑过来对着二人耳语一番,川娃拽了拽花妮的胳膊,两人一同跪了下去,勉强给林小江磕了一个头,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林小江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女儿做出这样的反应他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一走下台,他在人群中看了看,找到林母、林小河所坐的那桌,直接走了过去。
“扑通”一声跪在了林母和林小河的中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的离得远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看到林小江已经被拉了起来,人们迅速跑过来围住他,议论纷纷。
“林大妈,我要谢谢你们照顾花妮,让她平安长大。”林小江眼含热泪的说道。
林母颤颤巍巍的握住了林小江的手:“孩子,这么多年你都跑去哪里了,你爹走的时候一个劲念叨你哩,唉,盼着盼着你回来,到最后也没盼到啊!”
林小江听了林母的这番话,一股心酸的泪水从心底喷涌而出,但顾及到这是在女儿的婚礼上,他硬忍住没有嚎啕大哭。
现在,村里的人已经完全认出了他,纷纷道:“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还有的气愤的说道:“这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看闺女结婚了,就跑来想跟着享福来了,是不是?”
把个林小江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他明白,别人说他说的有道理,虽然自己的心里很不舒服,那也要忍耐。
还有的直接拉他到桌边,二话不说就往他嘴里灌酒,不一会儿功夫,七八杯酒就下肚了,他只觉得面红耳赤,头晕晕乎乎的。
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挨个桌子上敬酒的川娃和花妮,也不说话,也不吃饭,静静等待着。
终于,花妮和川娃敬完了酒,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脸红红的林小江,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了。
川娃觉得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己的岳父,他拿起酒瓶,往手里端着的小酒盅倒满了酒,端到了林小江面前:“爸,请喝我们的喜酒,”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哎,好,好……”林小江激动的哽咽了,两手各端起一盅酒,左一下右一下一扬脖子全喝了下去。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花妮看到他已有几分醉意,便心疼的说道:“爸,你少喝点啊,那边特批你今天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可别喝多了。”
听到女儿担心自己的话,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春风吹红了桃花、杏花、梨花……吹醉了新娘花妮幸福的心,飞上脸颊的两朵红晕像这个春天里最美的那一簇,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如今的花妮,在爱情的浸润下,重生了。
看到花妮呼吸平稳的沉沉睡去,川娃小心翼翼拿开了自己的胳膊,又将被子仔细的为她盖好,披衣下了炕,走出了家门。
春夜里的风,在僵硬里加入一丝柔软,却依然可以叫人寒彻心扉,他身着前段时间花妮在安南市新百商场买的纯羊毛毛衫,和入时的高档呢子大衣,脚下却拖着家中的棉布拖鞋,顺着小河沟走向曾经自己最熟悉的那条路。
对于林家庄村的任何人来说,通向那里的路就代表着通向旧腐,通向阴暗,可是,冥冥之中命运的指引,某种千丝万缕的关联,使他从不畏惧于踏上这条路,面对一张即使让别人看来是邪恶而不能直视的脸。
一条河沟里浑浊的水流夹杂着碎冰块,默默的不知流向何方,松动了,不管是在冬日里冻得结实的冰块还是僵硬的土地,一切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他走近那座曾经辉煌过的二层小木屋,尽管如今已经找不到它的影子,但他还是习惯于在心里这样叫它。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一切又都结束的那样突然,像他从小到大未曾明了的身世,刚拨开乌云瞅见一丝光,即又飘荡、远去一样。
他仍然是个孤儿,他仍然是孤独的,除了花妮,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想起那个还不能谋面的小生命,他的心里是多么欢快啊,有一种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
这个家赐予他新的生活,新的身份,使他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正胡思乱想中,他在黑暗中瞥见了一座小山包,也许是这里长年有一股山泉水的原因,竟意外的树木十分茂密,在歪的折断了一部分的那棵大柳树旁边,又长出来了好几棵小树苗,此刻连同它们的母亲,那棵歪脖子大柳树都一齐荒凉的直喇喇对着天空抗议。
周围死一般沉寂着。
他活着的时候是林家庄村里人人谈之色变的虎,如今死了,这里依然是最隐晦,最沉重的那个话题。
一阵风吹来,没有叶子的树干无力的摇晃着,川娃抬头看了看天上昏黄的明月,在那硕大的乱七八糟的土堆前跪了下来。
轻轻磕了三个头之后,他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先两个手互相拍了拍土,而后一边拍打膝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耳边是呼呼的春风,他被包裹在黑暗中,对着空旷的大地和隆起的坟包尽情倾诉。
他在黑暗中长大,对黑暗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就像此刻,万籁俱寂,他却自在的像天空里的一只小鸟。
“就像从前一样,我来找你聊聊天,你说你这个老头子,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这样,让自己整日活在黑暗里,应该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吧,哈哈,除了我能经常来听你说说话,你还有谁,还有谁?”
“你以为你走之前叫我几声儿子我就能认你吗,那不可能的,不可能,我只是当你是我一个老朋友,来看看你,和你聊聊天,顺便告诉你一声,我结婚了,我成家了,我也要当父亲了,这是我可以确信并愿意用生命去承担这份责任的。”
“我觉得,真正作为一个父亲,就不应该让他的孩子生活在黑暗中,这便是父亲两个字所承载的责任和希望。”
“我从来都不相信,不相信你说的,你是我的父亲,因为你没有做到这些,没有,除了你给我的那一笔钱,我也另做他用了,哈哈,就算是替你也替我弥补一些曾经的过失吧!”
他感觉到有一些冷了,便起身,又掸了掸身上的土,最后望了望那沉寂的不可能有任何回应的土堆,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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