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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旧事与别离（第1页）

徐秉文送走了小德生，招呼先前替他送菜的小太监，把残菜撤下，再送一壶玉泉水过来。等待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白嬷嬷便悄然而至。徐秉文从小橱柜里取出点心，见水已初沸，取了粉彩汝窑茶盅，沏了一碗茉莉香片。待水二滚，再沏了一碗老君眉。

将香片给了白嬷嬷，徐秉文自取了芙蓉糕，配着老君眉，喝茶吃点心。白嬷嬷挑眉一笑，也不见怪，也自捡了五仁酥吃，时而喝几口香片，也并不多言。

“我去看过锦绣了，地方你选得很好，多谢你！”用过了点心，徐秉文放下茶盅，站到白嬷嬷面前，撩起衣襟，就欲跪下磕头，却被白嬷嬷用手托住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着，合着我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帮你调换了太妃的遗体，偷运出宫火化，你就这样的轻飘飘磕几个头，就算是谢我了？徐秉文，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是这么精乖奸猾不讲究的人呢？“

“你呀，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徐秉文站直了，摇摇头，苦笑道，“也是，大恩不言谢！说实话，你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我们，我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哈……”白嬷嬷冷冷一笑，“我今天，还真就是要你还我人情来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从你那日帮我们起，我就发誓，就算粉身碎骨，只要你需要我助你，我绝不皱皱眉头！”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不然你也不能为了孝惠太妃，追进这吃人的地方来。”白嬷嬷放下茶盅，拍掉落在衣襟上的点心渣子，“我呢，找了这二十几年，终于找到了我那个老嫂子。”

“噢？这么说，你大仇得报，那我该恭喜你才是！”

“你是该恭喜我！”白嬷嬷笑着，那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凄厉狰狞。“我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哪！我的事，从来没有跟人提过，今天我就跟你说说吧！就因为摸骨先生说，我在八字上于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是极有助益的，章家就让我拋夫别子，进宫伺候她们母子。为了让我安心，他们还特意找了我娘家嫂子来，替我照顾孩子。哈哈哈……谁知道我入宫不及一个月，皇后娘娘竟然告诉我说，我那娘家嫂子，竟然燃了炭盆在孩子房里，却忘了给窗户留个缝隙，害得我可怜的孩子们被活活的闷死了!我嫂子一见大事不好，竟然卷了我房里的细软跑了！我就发誓，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抽筋剥皮，食肉寝皮，也难泄我心头之恨！”白嬷嬷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双手掩在袖中，却抖得厉害。

“结果呢，你猜我嫂子怎么说？说那个摸骨的瞎子说，我的一双儿女，他们是双生的，不吉利，属相上又妨害大皇子。于是，他们章家，找个了机会，骗了我嫂子去柴房关了起来，然后，用被子活活捂死了我的孩子们！扔去了乱葬岗，连个坟头都没留下！我的虎子和杏儿，那么可爱，那么聪明！才那么一点点大，他们怎么忍心，他们怎么能？”

“我嫂子在被关在柴房里，心里知道他们必然会杀人灭口，就在夜里趁人不备，踹开了柴房的门，跳进了章府的湖里，那湖是由外面的金水河引得的活水，我嫂子又是自幼生长于山野，也是个没规矩的，水性极好，就这样顺着水道游了出去。也不敢回家，东躲西藏讨饭为生，后来遇到人贩子给卖到了山里。反正我那哥哥也早就没了，也没个一男半女的留下。又见那男人也是个憨厚老实，知冷知热的，我嫂子干脆就一咬牙，跟着他过起了日子。后来有了孩子，男男女女四五个，女孩儿还好说，不过养几年嫁出去就完了。男孩儿总要有门营生糊口，山里地少贫瘠，野兽也多，我嫂子跟他男人一合计，干脆搬到了我老家去，就买了我娘家的老宅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人一老，模样都变了，她又再嫁了人，竟没人认出她来。也是灯下黑，章家的人认定她不敢再回去，除了她逃跑以后开头的几天，再没去那里找过。我听说有人买了那房子，心里到底难舍，偏巧上个月得了几日的假，便出宫回去了老家一趟，也是想看看买房的是什么人。结果，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嫂子头上戴的桃芯木簪子，那是我娘的遗物啊！”白嬷嬷低哑地笑着，双目赤红，却并无半点泪水。“我嫂子一见是我，立刻把她男人和孩子撵出门去，闩上了门拴，跪在我面前，红了眼泣不成声，给我讲了这一切。你猜，骗她去柴房的人是谁是我男人！那个该下去十八层地狱的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你信她？”徐秉文问道。

“信，我为什么不信？我爹娘走得早，是我嫂子把我从两岁养大的，她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至于正阳宫那位，我从小丫头开始就伺候她，她是什么人，我也再清楚不过！”白嬷嬷喝空了茶盅，示意徐秉文再给添上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宫里我住的那个屋子的！见了人也说也笑，可那都不是我！到了半夜，我一个人就点着一盏油灯，抱着被子盯着灯，心里像油煎，像火烧，想喊想叫想哭，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只要我想报仇！我就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不能让人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我回了宫，这一个多月，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复仇。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防备着我啊!呵呵……”白嬷嬷似哭似笑，重重喘息着。“枉我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枉我心心念念想要报仇，枉我一向自诩聪明啊!怎么从来就没发现呢!”

“那你想要我怎么助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们章家害了我的一双儿女，那就让她用她的一双儿女来赔，不是很公平么！”

“这个……”徐秉文沉吟不语。

“怎么，你是做不到，还是不敢做？”白嬷嬷重重将茶盅放到桌上，起身一甩袖子就要走。

“你呀!”徐秉文伸手拉了她一下，不想竟从她袖子里掉出了个东西，他俯身拾起来细看，竟是个用血写着八字的人偶娃娃。躲过白嬷嬷急着想要抢夺的手，徐秉文揭开红泥火炉的盖子，将人偶丢了进去。“这事儿太大了，想要做成，着实不易，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只是你要有耐心，要能等得！还有，如若这厌胜之术有用，那你我二人，岂不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那你究竟是做还是不做？你可知皇后母子和二皇子，那三位可都虎视眈眈的盯上了你的心肝小丫头！”

“他们也配！”闭目略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弹动，徐秉文从冷冷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八公主即将和亲，送亲的人选必是二皇子无疑。皇后不是给八公主选了十二个极好的媵侍么？你不妨提点她们些，这究竟是做二皇子的女人好，还是万里迢迢去做个蛮荒之地的藩王的女人，让她们自己去选择吧!”

“你是想……”

“万岁爷成人的皇子不多，若是二皇子去不得，那必然是五皇子去送亲了，送亲队伍一贯不可急行，这一去，怕不要三年的功夫是回不来的！到时候，六皇子也有十余岁了，宫里的孩子都长得快，到了那时候，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就难说了!”

“你这个老狐狸，我真是服了你了！”白嬷嬷坐回去，叹道！

“还有，小德生看上了倚翠楼新进的一个北地胭脂，恐怕明天一早就去赎人了，我记得五皇子也好这一口？趁着宫门还没下千两，你这消息倒还来得及送过去。”

“一个得罪了御前太监总管的送亲皇子，呵呵……还有么？”

“八公主即将和亲，德妃再没有了依靠，六皇子幼年丧母，也是可怜！若是德妃肯自请降为嫔位，以赎冲撞皇后之罪，再自请迁去吟心宫照顾六皇子，互为依靠岂不更好？”

“只怕皇后不会同意！”

“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到底是亲叔伯姐妹，哪能真的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呢？“依着皇后一贯喜欢彰显自己宽厚仁人的做派，倒是不怕她会阻拦，毕竟降位要比抄经的处罚严重得多。

“十几位公主，皇后偏指了八公主和亲，真是‘姐妹情深’，德妃，也是个能隐忍的！六皇子也是个能隐忍的，两人的脾性，倒似亲生的母子一般！”白嬷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大公主和亲东狄，给东狄王生了数个嫡幼子，所以把东狄王把他的嫡长子送来做质子了，听闻他死去的娘可是颇有谋略的。子多随母，如果是个聪慧的，你倒不妨给小德生透个话过去，叫他与六皇子做个伴读，待老东狄王百年之后，有与六皇子打小的情谊，也有资本争上一争不是？”

“多智近妖，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白嬷嬷离开前说了一句，“还好，我不曾开罪与你！”

“你对锦绣的好，我终身不敢或忘！”徐秉文低低回道。

翌日黎明，晨光初现，宫门外的青石路上，韩舜华看着小太监将皇后给的赏赐都装上了骡车，道了辛苦，用袖子掩了个装着两对金花生的素色荷包，送到领头的太监手中。那太监用手指捏了捏，绽开了笑容，刻意压低了尖细的嗓音道：“咱家谢过姑娘，愿姑娘从此平安康泰，万事顺遂！”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韩舜华乘坐的骡车迎着朝阳，渐渐远去，带着三分艳羡的咂咂嘴，摸了摸光秃秃的下颌，摇摇头一声叹息，转身进了宫门。在吱扭扭的声音中，宫门慢慢地阖上，咣当一声彻底隔绝了宫内外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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