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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亚历山大六世,都曾经鄙夷过这个少年人近似于懦弱的仁慈,近似于胡闹的慷慨,但也正是这样的仁慈与慷慨,让他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有了一支强大而又忠诚的军队,这是现在的国王与公爵也未必能够拥有的东西。
他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两头强壮的骡子身上,沿着平坦的道路向原本只是一片荒野的地方走去。
加底斯的道路与水渠等设施,都是碎石、石灰与罗马水泥完成的,路面平整,沟渠笔直,不会因为雨水塌陷,也不会因为暴晒而扬起灰尘,据说沟渠还分作明渠与暗渠,为了防止瘟疫,在建起圆形城堡之前,大主教就指示人们如同罗马人一般掘出了大量的土方,一是为了基座稳固,二是为了埋设蛛网般密集的下水管道,所有的污水都从下水管道里排入一处沼泽。
这让人口密集的圆形城堡里不但无需担忧瘟疫横行,也不会有许多新城里常有的臭味与污秽味儿。
再走了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一道道黑色烟柱的源头,加底斯的人们将荒野里的草木拔起,晒干,连同小麦秸秆一起放在火中焚烧,焚烧冷却完毕后,将深黑色的灰烬与表层的泥土一同收集起来,倾入半人高的橡木桶。
还有一些式样大小相同的橡木桶就在那些已经被开垦与收获完毕的丘陵地一侧,杜阿尔特下了骡子,走过去,看到木桶里装满了沾有草木灰的土豆块,“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是为了避免土豆生虫子。”朱利奥回答说:“红薯与玉米也要这样做,但它们是浸没在草木灰水里,而不是直接滚上草木灰。”
这时候,看见了他们,走过来向他们鞠躬行礼的民众们才纷纷散开,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去了,杜阿尔特发现他们对朱利奥美第奇的出现,既不意外,也不畏惧,反而挺着胸膛,昂着头,竭力显露出一副非常自然又骄傲的模样就像是在说,看,这就是我们的领主,我们的圣人!不可能有比他更亲切与和善的人了!但你们也只能看看,因为他是属于我们的,而我们则是属于他的。
杜阿尔特的唇角都不由得微微翘起来了,这是他从未想过,在梦境里也从未出现过的景象,这些朴实的人们甚至没有呼喊如同“美第奇万岁”之类的口号,但他们注视着朱利奥的眼神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他们是愿意为他效死的。
一群孩子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他们有男有女,但年轻都在6岁到8岁之间,穿着式样相同的黑衣,背着有两根肩带的背包,其中一个径直向朱利奥美第奇冲了过来,一见到他,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按在他的怀里。其他孩子都跟在这个孩子的身后,但在距离朱利奥还有十几尺的地方就停下,鞠躬,只有一个深褐色头发与眼睛的女孩一直走到了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行礼。
她的姿态又与其他孩子不同,分外优雅与从容,而她一抬头,杜阿尔特的心就猛烈地跳了一下,然后重重坠落。
那是凯撒博尔吉亚的脸。
而那个投入朱利奥美第奇怀里的孩子,除了小科西莫美第奇还会是谁呢,朱利奥美第奇名义上的侄子,事实上的亲生儿子,杜阿尔特之前之听说过这个孩子从亚历山大六世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口中,他也知道,这是亚历山大六世与朱利奥美第奇之间,最后一层薄薄的伪装被撕裂,被摧毁的罪魁祸首,而他的母亲,正是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杜阿尔特是在1484年来到罗德里格博尔吉亚身边的,那时候卢克莱西亚还是一个时常盘桓在瓦伦西亚大主教膝盖上的幼童,而凯撒博尔吉亚也只是一个早慧的男孩。
那双继承于母亲的碧绿眼睛瞬间将杜阿尔特拉回到了漫长的时光前,他百感交集地后退了一步,向小科西莫,美第奇与博尔吉亚的血脉低下了头,深深地弯下腰去。
相比起杜阿尔特,小科西莫对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陌生的,杜阿尔特在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甚至没在身上穿戴任何带着皮鲁齐家族纹章的衣物或是装饰,所以在寻找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如果朱利奥觉得这个人可以介绍给他,他一定会说的,反之亦然。
朱利奥没有让他失望:“这是杜阿尔特皮鲁齐,”他说:“是一个可信的人。”
小科西莫顿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在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天真的残酷意味,这点又与凯撒博尔吉亚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杜阿尔特心中愈发地复杂起来,“我知道你,”小科西莫轻声道,“您是一个充满智慧而又敏锐的人。”那些密信之中,时常会出现这位先生的名姓缩写呢。
“若是可以,”朱利奥说:“杜阿尔特,摘下你的面具,让小科西莫看看你的脸吧。”
“我有张非常丑陋的脸。”杜阿尔特说:“也许您可以无所畏惧,但小科西莫只有还是个孩子哪。”
朱利奥转向小科西莫,“你要看看他的脸么?这位先生遇到过十分可怕的事故,所以半张脸都被毁了,有些可怕,你觉得要紧吗?你会害怕吗?”
小科西莫盯着杜阿尔特看了一会,说:“如果突然看到,也许会,但既然您们已经提醒我了,而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我会有点吃惊,但不会太害怕的。”
“而且,我是需要知道他的真面目的,是不是,伯父?”他补充道。
这句话让朱利奥与杜阿尔特都笑了起来,但在杜阿尔特抬起手之前,那个距离他们最近的女孩突然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先容我告辞,诸位。”她这么说,向朱利奥与杜阿尔特行了个礼,就立刻毫不眷恋地转身走开了,不仅如此,还将那些孩子都带走了。
杜阿尔特这才摘下了面具,小科西莫正如他所说的,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但他没有露出任何憎恶与厌烦的神情,而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杜阿尔特的脸,严肃的神情与他的生身父亲毫无二致。
“可以了,”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继续小声地说道:“我记住您的脸了。先生,你可以把面具戴回去了。”他又看向朱利奥:“您和皮鲁齐先生来看草木灰的情况么?”
“是啊,你们已经放学了么?”朱利奥看了一眼天色:“今天有点早。”
“因为亚当修士的头疼病又发作了,”小科西莫咯咯地笑道,“不过我觉得他是馋病发作了,今天是集市日,他的蜜饯匣早就空了,正等着好好地填补一番呢。”
“那么等会你给他送点炸红薯去。”朱利奥说,一边粗鲁地摸了摸小科西莫的头,杜阿尔特看不过眼,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给小科西莫梳了梳头:“别这样,殿下,”他说:“您还没有吃够卷发的苦么?”想要打理整齐很难,但弄乱实在是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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