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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破土而出（第2页）

“王展，你觉得《盗马贼》能拿什么奖？”

“这我哪知道，得奖有时候是运气，有时候是博弈，有时候纯粹是评审团的喜好，可能和电影水准关系不大。”

王展和《老井》另一个制片主任有说有笑地清点着装箱的设备。

《老井》第一阶段的拍摄告一段落，大伙儿把张亦谋丢这儿继续沉浸角色，便要班师回朝。

大概1个月以后他们才会回来继续拍两个多月。这里通常11月中旬以后下雪，而《老井》是有雪季戏份的。

9月中旬，吴天鸣作为厂长，要去北平全国电影选题计划会议，这太重要了，他可不能因为自己要拍电影而缺席，而且这次也是想要去试试争取，能否趁着影厂业绩好，改拿电影分成。

此外就是威尼斯的事了，吴天鸣对自己没能跟着去非常耿耿于怀，白雨果打电话来告诉他那边的竞争情况和舆论后，他居然直接判断得拿大奖了。

王展毕竟上辈子当了太多年生意人，他关注的一些重点往往比较现实：“头儿，现在反馈过来有片商在询问《盗马贼》的事，但他们也不愿意出高价，基本都在1万到3万刀之间，有个五六家的样子，差不多总共能买10万刀，按汇率算过来就是30万块，是落袋为安呢，还是等闭幕出结果？”

“自然是得奖以后再卖！我认为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大概率是第一名，这眼瞅着闭幕没一两天了，华国压根没有媒体在那边跟踪报道，不行！咱拿了金狮宣传和表彰必须不能落下！我得回厂里准备准备！话说回来，我们没办法直接出口电影，还得经过中影才能签合同，真是气人！”吴天鸣在王展他们面前来回踱步。

王展黑线：“头儿，你怎么就那么乐观呢？幸亏这里就咱们，被听到指不定别人怎么说你。祸从口出啊！”后来吴天鸣就是栽在这张嘴巴上的。

“你小子居然嫌我嘴巴大？！嘿！”吴天鸣非要和他说道说道了：“不是我自夸，我这人最大的能耐不是当导演，而是我眼光毒辣！你讲的那些可能性的确都有，但你要知道，有种电影，它正常情况下可能即不受观众喜欢，也容易被评论界忽视，甚至连拍摄水准也是各人有各人看法，没有整体的赞誉，但一到评奖的时候，它就特别有优势，有难度分，而它上面有些东西也是没办法不去被人研究的。我管那种电影叫竞赛型电影。你就看着吧！……真拿了金狮的话，你说上头是不是还能同意咱和长影一样，扩大拍片数量啊？咱一年拍个二十部，嘿嘿……”

王展瞅着吴天鸣越想越美，心里隐隐也有些小激动。

而威尼斯那边，争吵还在升级。

兰迪在一边看着，脑子阵阵发疼。

他的理念保守且偏主流，想要办好电影节，认为大师加星光就是立竿见影的公式。

但他喜欢向好莱坞和高卢国靠拢，这其实在意国本土电影人眼里是膈应的，意国文艺界多数人都和兰迪的立场都是方向相反的，他们看来这种行为明显就是蹭热度，再深挖掘一点，那就是舔了。

兰迪任上这几年不停邀请诸多好莱坞明星给电影节捧场，今年就来了奥斯卡影帝达斯汀·霍夫曼和新红动作片鲜肉梅尔·吉布森，这尚且算正常交流，但他让很多好莱坞主流商业片甚至是爆米花特效大片入围主竞赛就明显让许多人生了一肚子火气了。

比如今年的《现代教父》《黑魔王》等，这几部好莱坞娱乐片的共同点就是有大咖加盟的大制作，但在国已是一片叫衰的准扑街货。所以这些娱乐片自然是非常愿意来威尼斯宣传一下的，入围主竞赛单元也许能抢救他们濒危的口碑。可让艺术片的电影节给娱乐片背书，这显然是没信服力也无意义的。

威尼斯电影节是世界上最早的电影节，也是最讲究纯艺术性的电影节，曾经意国电影甚至能压着好莱坞打，意国盛产电影大师，这些都是他们的骄傲，然而现在，戛纳电影节比他们办得好，高卢的电影人也骑到他们头上，最近年年来威尼斯拿大奖。

这届，15位评审团成员，意国本土的有4个，资深意国电影人是不鸟兰迪的，他们是比较坚持电影节传统的艺术电影人，虽然《天涯沦落女》很好，但他们全部投了《盗马贼》。

本质地说，颁奖给大师其实只是锦上添花，毕竟对电影节来说，重要的是不是它能吸引多少大师来捧场，而在于它捧出来多少个大师、成就多少部惊才绝艳的经典。

娱乐片用商业手段造星，优秀者绝对是镁光灯和钞票的宠儿，但玩艺术片的优秀者却有高概率仍会饿死，因此艺术片只能用荣誉造星。

电影奖项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有创造力的电影艺术家创造空间，让他们被更多人看到且认可。

在这点上，《盗马贼》让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潜力股，而且是大牛股，最让他们觉得兴奋的是，《盗马贼》和它的导演风格都太特殊太超前了，有独特性，这种属于如果捧一捧，可能直接就能造个新大师出来，但如果不捧，那么它的特质也会让它比别的艺术片更容易被埋没，几乎不存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空间，这种天上底下的差距，可不最能体现威尼斯电影节的作用及重要性吗？

意国人四人组对此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步。

本子来的名导市川琨也只支持《盗马贼》。

他带了新作《缅国的竖琴》本来是能争一争金狮的，结果跟主竞赛入围通知一起来的是担任评审的邀请，推都不能推，因为他一旦推了担任评审，根据他对兰迪的了解，兰迪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可能会被穿小鞋，以后再来就抹不开面子了。

好好的，他就那么直接出局了。他没有证据怀疑兰迪故意那么做来给《天涯沦落女》扫清障碍，他也相信这绝对不是瓦尔达的想法，但并不妨碍他于公于私都投《盗马贼》，他本就是非常喜欢华国的，两年前和朋友拍了那部著名的系列纪录片《苌江》，在华国总台热播引了轰动，所以看到华国出好作品了，他比其他评审都欣慰，想要也参与其中推一把。

毛子大导克里莫夫除了某些电影之外的原因，也同时正儿八经认为《盗马贼》探讨的东西比《天涯沦落女》难度大且复杂：“关于自由，这是个老话题了，并不新鲜，一个流浪的女人不停遇到好心人，不停遇到羡慕她自由流浪的人，而每到别人善意帮助她摆脱流浪和贫穷时，她全部选择了离开，固然是艺术化地突出了精神大于物质，及对“自由”纯粹且不懈追求，可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只能存在艺术作品里。

虽然结局安排她死亡，表面瓦尔达对追求绝对的自由持谨慎态度，但一路过来，她的设置可不算谨慎，戏剧元素太强了，显得刻意，为了做剧情而做剧情的痕迹感太明显。因为纯粹靠想象，很难写出更加合理精巧的剧情了。到头来，为了表达好一个东西，最后还是没能摆脱剧情给电影带来的桎梏，而这正是《盗马贼》的拍法所解决的难题。我也一直在探讨生命和自由，可是我希望看到的是更多有社会普适性的真理。”

“《盗马贼》的真实非常可贵，它给我们带来的冲击也更大，力度也更加强，可电影里，并没有用剧情来达到这样的目的，它的视角是客观、平静甚至是虚幻的。再说拍摄这样的电影难度实属罕见，光看这自然条件，完全没搞什么旅游开发，就是纯原生态的高原雪山还有无人区，一般人去都不敢去，这可是会丧命的。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探讨人与自然，人与信仰，信仰能动作用的正反两面，因果的轮回等等……探讨高难度的东西，其中有一些是其他人不敢探讨的，但完全却都做到，却用了那么简单的故事，甚至还更加简化地意识化了故事的表达过程，衍生出无数复杂深刻的探讨。是一种更高级更先进的表达。”市川琨也不停劝说拉票。

15个评审，7个人明确倒向《盗马贼》，这让兰迪感到巨大的压力。

为了平衡各方面的想法，此次主竞赛单元的评审团结构安排也是让他煞费苦心。

15位评审，其中牌面最大的是国最成功的意裔导演卡普拉，他拿过3个奥斯卡最佳导演，电影主题以宣扬“国梦”为主，完全和兰迪同拍，但卡普拉不能作为评审团主席，这样就太赤裸了，因此兰迪想了妙招，直接让上届金狮得主波国导演扎努西当评审团主席。

一来捧电影节嫡系没毛病，导演风头正劲对外说得过去；二来扎努西肯定也卖电影节组织方也就是他的面子；三来扎努西虽然个人比较中立客观，但到底是波国人，懂都懂……

扎努西和锡蜡的诺奖诗人艾利蒂斯没有表态，腐国导演施莱辛格和卡普拉是支持《天涯沦落女》的，按他们的说法，哪怕作为艺术片，《天涯沦落女》也更加好看，表演上也更加出色，人们不会愿意再看一遍《盗马贼》，但却在人生不同阶段都可能会主动去看《天涯沦落女》，会有不同的感受，如果都能成为经典的话，《天涯沦落女》会有更长更广的生命，而《盗马贼》只会是小众的。

兰迪望向剩下两个略有些不坚定的评审：一个板鸭的建筑家，再加上一个意国的移民画家。这二人都不是电影人，一开始全部偏向《天涯沦落女》，但却也容易动摇，现在僵持不下，显然他们是打算跟着扎努西的态度来走了。

这时，几乎不发表意见的艾利蒂斯叹了口气：“《盗马贼》充斥着强烈的诗性，个人的喜好上，我更欣赏它。我总是主张诗歌和文字不能脱离它诞生的土地，它要承载土地的文化重量，你们是否注意到，这部电影虽然超前，虽然探讨着文明的永恒禁忌，可它也只能在这个时间节点诞生，在未来却再也不可能拍出这样的东西了。我们能看到它，是个美丽的偶然，而历史就是由无数偶然推进的，如果我们选择了它，或许就此揭开了某种封印，它不是什么潘多拉魔盒，至少在电影领域，无数的积极可能性就此破土而出。这一点，它和另一部电影不一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无不动容……

市川琨若有所悟，喃喃自语：“一期一会……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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