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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很早,我很快就赶到了铜井镇的公交车站。我走在寒冷干燥尘土飞扬的乡下小路上,高高地昂着头,这是这些天来最令人舒展的一天。南京并非是一座没有抵抗的城市,大老冯、王大猛、李茂才、那个无名的女人,他们有的活着,仍会继续战斗,有的死了,但他们是非常有尊严地死去的。他们是1937年12月哭泣的南京城里不多的勇士。
谢谢他们,他们使我的这个小说也有了尊严。
我想把这些也告诉曾小艳,让她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的心情。让我失望的是,公交车售票员还是那个身材臃肿走样的中年妇女,她还在低着头用指甲钳磨着指甲,磨出来的声音和铁铲刮在锅底的声音一样难听。她眼角皱褶呈扇形向四周扩散,脸上仍然带着一种粗野、傲慢、冷漠的神情,枯燥乏味,没有多少内容。稍微有点精神的是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有点蓬松,前面染成黄色的,成波浪状包着粗糙的脑袋,脑后扎着一条白色的手绢,让她多少有了点生机。我把钱递给她,看见是我,她没有接钱,却很高兴地对我说:“你不是要找曾小艳吗?”
她声音很大,旁边有人看了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急切地问她:“对,她在哪里?”
她从肥硕的屁股下面抽出一张报纸,像捧着一件珍贵的文物,庄重地递给我,说:“她在这张晚报里,就在B5版!”
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上报纸了。”中年女售票员像报告一个重大新闻一样亮着噪门说。
我急忙抖开报纸,找到B5版,左上角有一篇新闻。
城南命案,弱女子毒死两个壮年男人
懦弱“小弟”帮“老大”强暴自己女友
本报讯(记者张荣)昨天晚上9点10分左右,110接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电话,称自己在城南大方巷某小区杀死了两个男人。警察接警后,迅速赶到现场,只见一个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坐在客厅里,两个壮年男人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年轻女子看到警察,并不是很慌张,她很平静地告诉警察,这两个人是她杀的。当记者赶到现场时,发生凶案的房间已经被警方封锁,年轻女子被警察带走。周围的邻居告诉记者,这名年轻女子叫曾X艳,是公交公司的一名售票员。两名死者中,一名是曾X艳的男朋友,两人交往有三四年了,另一名男子40余岁,邻居不大清楚他的身份。有目击者说,晚上六七点钟时,看到三人从外面回来,还都有说有笑的,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案,邻居都表示不大清楚。
记者经过多方联系,终于在午夜时分联系到经办此案的刘警官。刘警官告诉记者,曾X艳到警局后,非常配合警方问讯,坦白了全部杀人经过。
被杀的年轻男子李某的确是曾X艳的男朋友,中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长期在街头游荡,曾因盗窃、打架入狱三年,出狱后,认识了曾X艳,两人开始谈起了朋友。今年10月份时,李某经人介绍认识了城南40多岁的赖某。赖某是“道上混的”,手下有一帮小兄弟,带有黑社会性质。李某觉得赖某很有本事,铁了心准备跟着赖某。一次偶然的机会,赖某见到李某的女朋友曾X艳,曾X艳年轻漂亮,赖某一见就迷上了,但曾X艳对赖某并不感兴趣,对他不理不睬。赖某干脆让李某向曾X艳传话,问她愿意不愿意做自己的情人。
李某不敢得罪“老大”,只好如实转告,被曾X艳狠狠地骂一顿。赖某听说后,觉得很丢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李某几个耳光,让他一定把这件事办好。李某吓坏了,便想着如何解决好这件事。他多次劝说曾X艳做赖某的情人,甚至还下跪求她,但都遭到曾X艳的痛骂和拒绝,并且扬言再这样下去就和他分手。
12月19日中午,赖某给李某下了最后通牒,一定要李某在当天把曾X艳搞定。李某就到公交公司找到曾X艳,说是自己想通了,就是不跟着赖某混,也不能把自己的女朋友让给别人,为了表示歉意,想请曾X艳吃饭,然后再一起到酒吧去玩。毫无戒心的曾X艳便答应了。李某带着曾X艳吃了饭,然后打的回到了她在大方巷某小区的出租屋。
李某这时再次劝曾X艳答应做赖某的情人,哪怕是陪他一个晚上也行,不然,他就没命了。曾X艳一听,坚决要赶他走。李某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她。曾X艳仍然坚持要赶他走,李某就上去拽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曾X艳大声呼救,惊动了房东和邻居,恰好这时赖某接到李某的电话赶到了,他把房东和邻居都赶了出去,强行与曾X艳发生了三次性关系。整个过程中,李某一直站在旁边,并协助赖某按着曾X艳的胳膊不让她反抗。房东和邻居也多次听到曾X艳的呼救,其间还敲过一次门,曾X艳向他们呼救时,赖某警告他们少管闲事,他们就不敢再来过问。
赖某和李某走后,曾X艳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决定杀死两人。昨天一整天,曾X艳找到一瓶剧毒农药敌敌畏,又买了一瓶白酒,把敌敌畏放在酒里。晚上6点多钟时,她给李某打电话,让李某把赖某约来,准备做赖某的情人,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两个人兴冲冲地如约而来,赖某再次当着李某的面强暴了曾X艳。两人后来就在曾X艳的安排下开始喝酒,敌敌畏很快发作,两人当即身亡。杀死两人后,曾X艳用手机向110报警投案自首。
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这是真的吗?不可能不可能!”
中年女售票员带着娇嗔瞪我一眼:“怎么不可能?报纸上有时也会有真事的。这就是真事。我们上午都知道了。整个公司都知道了。是真事。”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呢?
中年女售票员又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炫耀的意味,因为在这里只有她知道的更多:“那个李某就是李大江,有纹身的那个,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是玄武。我早就给曾小艳说过,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可靠,她还不信,觉得他有男人味。看看,他像个男人吗?”
她的声音像一堆蜜蜂嗡嗡地叫着钻进我的耳朵,落在耳膜上,从金黄色的肚子下面伸出黑色的螯针,狠狠地蛰着我,螯针折断在耳膜里,毒液注射进去,飞快地扩散着,很快就扩散到了我的整个脑袋,脑袋像南瓜一样膨胀起来,疼痛得整个皮肤都麻木了,我抱着脑袋,腿上没有一点劲,慢慢地歪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好像在惊叫着什么,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这不是真的。
再回头来,重新开始。
天色还很早,我很快就赶到了铜井镇的公交车站。我走在寒冷干燥尘土飞扬的乡下小路上,高高地昂着头,这是这些天来最令人舒展的一天。南京并非是一座没有抵抗的城市,大老冯、王大猛、李茂才、那个无名的女人,他们有的活着,仍会继续战斗,有的死了,但他们是非常有尊严地死去的。他们是1937年12月哭泣的南京城里不多的勇士。
谢谢他们,他们使我的这个小说也有了尊严。
那辆灰色的破旧的公交车正停在那里,像一个怀孕的水牛一样疲惫而又衰老。要避开它,不要上去。我站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急急地钻了进去。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身子瘦小,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像是从机器里发出来的一样,带着低沉的沙哑声。他低低地问我:“到什么时间,是明天还是昨天?”
我说:“到昨天晚上七八点钟时的城南大方巷。”
司机说:“好,那就是12月20日了。”
中华门遥遥在望。
在经过雨花台的苏宁电器门口时,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那些日本兵一下子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些穿着屎黄色军装密密麻麻的士兵,像一群苍蝇一样覆盖在地上,他们身子矮小,背着三八大盖,脸上落满尘土,鼻尖上爬满像丑陋的蚯蚓一样的汗水,黄色的脸庞灰暗,显示着大战后的疲惫,但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皮鞋踏出沉闷的响声,一步步地向南京挺进。
出租车司机按着喇叭,在墨镜后面嘿嘿地笑了,说:“哈哈,又在拍南京大屠杀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时间出现了问题。”
他困惑地看了看我,俯下身子,趴在出租车上看了半天,拍了拍计价器,摇了摇头,说:“还真让你猜对了,时间导航器是有点问题,我们回到了1937年12月的南京。唉,他妈的,现在的假冒伪劣产品太多了。”
那些日本兵听到了汽车引擎声,一齐转过头来,惊奇地看着我们。这辆来自2009年的汽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但汽车上的丰田标志他们又很熟悉。接着他们又看到了汽车里面坐着的是两个奇怪的中国人,他们有些犹豫不决地握着三八大盖,不知道自己应该采取何种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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