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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陆质来到东宫报到。陆质是叔文坚定的支持者,但却不是一个精于世故的政治家,他不懂得如何巧妙地运用手段。所以当他刚刚开口说了两句,就被太子义正辞严地顶回。
太子道:“陛下是令先生为寡人讲解经义的,谈其他事干什么?!请先生不要再说了。”
陆质被一闷棍打得噤默而退,回来告诉叔文。叔文同他一样,听后只能以沉默表示内心的悲哀。
更让他不安和悲凉的还在后头。五月十三日,王叔文同往常一样来到翰林学士院,不料,等待他的却是一封诏书。叔文一见,顿时大惊失色。
一旁的王伾接过一瞧,心里也陡的一惊。原来是调王叔文为户部侍郎,度支盐铁副使依旧,但削去翰林学士一职。
叔文感到一股凉意自上而下倾泻在全身:宫中又生事了!众人看他模样,纷纷围拢过来看这封诏制。情急之下,叔文已是慌不择言,对另外几位翰林学士道:“叔文每日来此办公,若不带此院职事,则无缘至此矣!”
王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诏不是俱文珍的主意还有谁!他立即不声不响地草拟了一份疏请,送进宫去。王伾心里暗暗想,李忠言你在这上面可不能再让步了。
然而侥幸心理只能成为最后的一点信心,使人不至于立即崩溃而已,但永远也改变不了现实。王伾一疏再疏,甚至亲自进宫,也最终未能挽回局面。李忠言没有让步,但却也无力回天,俱氏的力量不在宫内而在宫外,这就是他之所以反而在宫中有发言权的道理。还好,宫中的力量对比并没有一下失去完全的平衡,俱文珍多少退了一步:允许王叔文三五天到一次翰林。但事到这步二王心里都已清楚,皇帝已不再是他们的皇帝,而成了俱文珍的皇帝了。政敌们并且还拥有太子,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敌方已牢牢地占据了主动。
叔文平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在心里暗暗地祷告:
“韩泰!韩泰!……”
第一章 王叔文:乾坤一局棋王叔文:乾坤一局棋(7)
七
韩泰已随范希朝赶到了设在奉天的“左右神策京西诸镇行营节度使府”。
韩泰很清楚自己身上担负着一种什么样的使命,他也知道这是维持新政的决定性之战和挽救失败的最后一招,绝对容不得有半点的差池。韩泰信奉实干,讲究谋略,他的好友柳宗元对他的评价是“厉庄端毅,高朗振迈”,确实颇能反映出他的为人。韩泰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年轻的热情决定了他有着一种对挚友同志的强烈感情和建功立业的豪迈决心,他坚信自己不会辜负凝聚在他背后的殷切希望。
刚至奉天,韩泰立即就开始了行动,首先是四传命令,召集诸镇军将听宣圣旨,接受新使范希朝指挥。接下来韩泰所要进行的便是从架空范希朝入手,一步步地掌握兵权,最终彻底接管这一重要的军事力量。
然而,他和他的同志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使用他本人去完成这一任务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决定了他们的最后一击必然以失败告终。这个重大失误就是:韩泰的身份!
虽然京西诸镇在性质上讲是地方驻防系统,但实际是都直接归神策军最高首领左右中尉的节度,他们与禁中宦官们的关系不待而言。本朝军事力量的情况与以往自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似的:军队的掌握常常是以一种非正统的政治手段维系,或以家族,或以师生,或以上下属等等,这种传统渊源关系一旦建立,其力量甚至强于天下公义和道统信念。这种现象在本朝有两种反映,一是地方世袭强镇,二是先帝德宗时酿下的苦果:宦官典掌中央神策禁军系统。京西将领们与禁中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有数年之久,已经近乎于牢固不破。他们一见到范希朝的行军司马是韩泰,都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这是王叔文的人!从这个事实推开去,结论就昭然若揭了:范希朝两人来者不善。
这是重要的情况!一封封书信从京西各镇飞驰京师。
俱文珍等人开始还蒙在鼓里,当他们看到京西将领们的来信时,如梦方醒:“如让其谋得成,吾辈必死无葬身之地矣!”
俱文珍对京西来使说道:“速速归告诸将,切勿交出部队!”
韩泰是有耐心的,他一直在等待着行营将领们前来报到,他乐观地认为,一切应该都需要时间。对此,怀着异心的将领们也抱着同样的心情,他们也在耐心等待着京中的指示。于是,奉天很平静,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战机就这样一天天地失去。要是韩泰能够料到后果是多么严重的话,他是绝不会这样守株待兔的。
可京中的王叔文已感到不能再等了,朝中的情形已经一天坏似一天,尤其让他恼怒和辛酸的是,韦执谊,他们所依赖的宰相、新政的支柱和能起决定作用的力量代表,已正式倒戈易帜。尽管他还没有立即反戈一击,但这已足使叔文震撼不已。
叔文早先的预感是正确的,韦执谊从根本上就不是同道者。叔文反思过去,越发清楚地觉得当初的选择本就是一种无奈。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南方的寒族,如果不去寻求一种依托,将终究无所施计。成功需要妥协,但这一代价太大了。
王、韦交恶的深层原因是“势”的变化,绝非是由一两个偶然因素所引起,不过,“羊士谔事件”是使其最终表面化的导火索。
宣歙节度府巡官羊士谔是进士出身,严格说来,他与叔文的老友吕温还是同门,关系一向不错。不过此人性情浮躁,好出风头,在这一点上也有点像他的另外一位同学窦群,喜欢见风使舵,博取时誉。他五月份出差来京,听说王叔文等人正招致了大多数人,当然是和他同类的那些正统朝官的不满,眼见有利可图,再加上一时冲动,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批评王叔文,指出叔文的种种不是,轰动了京城。
叔文对此是不能忍受的,假如允许这么个一介小官如此猖狂,威严何在?!叔文决心杀一儆百,遂请执谊出诏命将之斩首,但是执谊不同意;叔文又要求在大理寺就地杖杀,执谊还是不同意,叔文心中积聚多日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当着不少人的面,大骂韦执谊忘恩负义,弄得朝廷中人人皆知。刘禹锡、柳宗元都是出自执谊的提拔,也不好对此妄加评说,一时间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郁。六月二日,执谊将羊士谔贬为汀州宁化县尉,算是作了一点妥协,但是人们都已清楚,两个最主要的人物实际上已经分道扬镳了。这对反对派来说,是莫大的喜讯。
刘辟此时还在京城,游说王叔文既不成,便转而执行另外一项任务。六月二日羊士谔被贬,他怕王叔文拿他开刀,吓得连忙逃出。不过,他走得很放心,因为一个月来,他已同宫中的某些人达成了共识,并已通过剑南节度的驻京机构“剑南进奏院”快递给韦皋,这个共识就是:扳倒王叔文。刘辟只是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俱文珍当然不能让剑南一道独撑局面,那样的话,声势就太小了,也有点弄虚作假的味道。让他欣慰的是,太原严绶处的监军李辅光已有消息表明,河东节度使严绶亦将出面。另外,荊南节度使裴均是自己的旧识,当年都在窦文场门下出入,自也不会不给面子。看来一切都已就绪,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六月十六日,韦皋的《请皇太子监国表》递到了门下省,请皇上“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同时又有《上太子笺》,出语就更直接:
“圣上远法高宗,谅荫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任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偏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高宗因体弱多病,遂有武氏代唐之事,这是本朝历史上极不光彩的一件事。韦皋把今上比作高宗,又曰“所付非人”,连带把当今天子都责备了一下,若非出自授意,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笺中还直接点名道姓,直呼“群小”,更显得是有备而来。两天不到,严绶、裴均的笺表继至,内容相同。门下省按照本朝处理臣下上书的制度,覆奏画可,加印转发,这一下,朝中很多人振奋不已。有重兵大将作为后盾,所有的人都似乎有一种公理在身的感觉,大大地出了一口闷气。政治有时就是这样,能够使人一刹那间感到身心舒泰,就是正义和符合公益的行动,没有人也无需人去讨论它是否真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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